第234章 第 2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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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黄昏时分。

林如海回到家,脱下官服,换了一身常服便来到隔壁陆府, 见了陆云宴的面, 也不寒暄, 直接就问他要孩子。林如海虽官升一级,却领得是个闲职, 如今倒是大把的时光看孩子。人老了,也不在意那些在外的东西, 倒是每日能含饴弄孙,不失为一大乐事。

“澹儿晔儿呢?”看见陆云宴,林如海敲敲桌子。

“在内宅他们祖母那里呢。”说话间陆云宴已命人摆好了棋盘,打算好好跟林如海对弈一局, 林如海却摆摆手走了。

“你这老头儿,天都没黑呢, 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家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林如海头也不回:“回去读书啊, 有时间便给女儿写封信。明儿这个时候我再来, 你把澹儿晔儿叫来。”

陆云宴道:“你想孩子们了,我这会子便把人叫来,可好?”

“不了。”林如海道,“新得了一副好帖子, 我还得回去临摹呢。”

说话间已大跨步走出去,陆云宴在后面喊:“你得了好东西别藏着掖着,拿出来一块欣赏啊。”

这不知他听见没有。

翌日林如海果然来了,还是这个时间,刚走进厅房,便听见惊喜的叫声。

“外祖父, 澹儿想死你了!”

“爷爷爷爷!”

两个孩子炮弹一样飞奔过来,林如海忙张开手臂将二人抱在怀中。澹儿搂着林如海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脸上,咯咯笑道:“外祖父,澹儿好想好想好想你!”他用的是及其肯定带着些渴望的语气,可见情绪之深刻。

林如海笑得满脸褶子,宠溺地摸澹儿的头,一面柔声问:“澹儿今天乖不乖?”

澹儿笑道:“我很乖的。”

林如海:“弟弟乖不乖?”

“弟弟也很乖。外祖父,我今天教会弟弟写字了呢。”说着便拉开林如海的手,摊平,叫晔儿在他掌心写字。晔儿看见林如海也兴奋地手舞足蹈,新学了一个字也正要在林如海跟前儿卖弄,叫了一声:“爷爷!”便一笔一划地开始写。

刚写前几笔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什么字,写到一半,林如海看出来了,是个“娘”字。

“你可知道这个字是何意思?”林如海笑着摸了摸晔儿的小手。

晔儿重重点点头,低声道:“娘!”

澹儿道:“我听外祖父和爷爷奶奶的话,每天都跟弟弟说爹爹和娘的事,弟弟知道娘是什么意思。-”

“好孩子!”林如海赞赏地摸摸澹儿的头,自己的教导果然没有白费,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两个孩子都没有忘了自己的亲娘。之前他还一直担心长时间见不到亲生父母,两个孩子会把黛玉陆离给忘了,现在看时常在孩子们面前提起,纵然一时见不到面,孩子们心中还是记着的。

澹儿扬了扬下巴,十分志得意满,当即用稚嫩尚且有些含糊不清的小奶音告诉林如海,等弟弟写熟了“娘”字,他还要教弟弟写更多的字,然后便掰着手指一个个的数。

“爹爹,外祖父,爷爷,奶奶,我都要教弟弟写。对了,还有妹妹!”

林如海好笑道:“你自己会写这些字吗?”

澹儿怀疑林如海质疑他,笃定地拍拍胸脯:“这些字我都会的,奶奶今儿刚教了我,奶奶还夸我聪明呢 。”

林如海道:“上个月你娘来信,你妹妹会写了好几百个字呢,比你还强些。”

澹儿道:“我也会写好多好多字呢,也有好几百个。”

林如海天天见澹儿,自然知道,他如今最多会写五六十个字,还都是比划简单的。不过澹儿才三岁多的孩子,多半连好几百个是多少都不清楚,倒是天真可爱的紧。

“好好好,我们澹儿也聪明的紧呢。”林如海笑道。

都说隔辈亲,陆云宴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当年陆离幼年,他虽也疼爱,还是有严肃教导的时候,如今对着年幼的孙儿,那真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如今看到两个孩子都缠着林如海说话,心里倒有些吃味儿。见林如海抱着晔儿,便趁机拉过澹儿的小手,道:“好孩子,我教你如何写“爷爷”二字。”

澹儿道:“我会写这两个字了。”

陆云宴有些尴尬地一笑:“我再教你别的字。”

澹儿眼珠子忽然闪了闪,似乎在打什么鬼主意,过了会儿,他忽然拉住陆云宴的手,道:“爷爷,你叫我画画吧。”

陆云宴愣了愣:道:“好,爷爷教你画画。”

于是命下人准备丹青等物,林如海看着摆好的棋盘,心想,棋盘都摆好了,这是,不下了?含笑摇了摇头,自己都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第一次画画,澹儿画得几乎毫无章法,林如海还是宝贝一般收好,预备下次给黛玉送信时捎上。

公主府。

“姑姑!”皇太孙罗宏规规矩矩地拱了拱手,递上一个小匣子,“劳烦姑姑往云南送信的时候帮侄儿把这个匣子捎过去。”

“不值什么。”三公主笑着接过,低头一看,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小,什么好东西,还值当用火漆封着,又不是军事机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作势便要去扣,罗宏忙叫了一声:“姑姑!”

“好好好,我不看,不看就是。”说着不过,还是晃了晃,只听得咚咚哗哗地响,除了书信应该还是有其他东西的,“左右不过是些小孩子间的玩话及玩意儿罢了,有什么不能看的?宏儿啊,何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

罗宏不答反问:“若是姑姑给姑父写的私书,姑姑可愿给侄儿看?”

三公主:“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罗宏挑眉看着三公主:“如何不能相提并论?”

此刻,东宫太子书房。

一风尘仆仆,尚未来得及梳洗的愧怍男子单膝跪地,正禀告着什么。

太子状似慵懒地坐在塌上,一手摸着下巴,正听着下属汇报,时而闭目,时而蹙眉。

“卑职无能,先后派了三批人,虽进了巡抚府内宅,却未能进主院。”

“罢了。”太子摆摆手,“不必再费力安插。”连他都安插不进去人,更莫说旁人了。原也不是为旁的什么,不过想着危险时刻能护她安全。陆离看起来谦和随性的样子,不成想手段竟如此缜密,这样也好,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黛玉收到澹儿的画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画的是他深爱的所有家人,包括林如海、晔儿及陆家所有人,画法与林如海迥然不同,反倒是与陆离的漫画一脉相承,都是圆圆胖胖的脑袋和身子,虽不精致,却透着可爱。

“看来这小子没少看你给他留的漫画。”黛玉笑着对陆离说。

林如海的信中还说,英莲生了一个女儿。英莲发现自己有身孕,是在景文走后一个月有余的时候。她头胎是个儿子,之后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可算得偿如愿,黛玉颇为她高兴,当即命人准备金锁及小孩的衣裳等礼物,又准备了许多土仪,还有给林如海、陆云宴夫妇及孩子们的礼物,一并打发人送去京城。

“离哥哥,我想孩子们了。”看了一眼旁边儿小垫子上独自玩耍的女儿,又看了一眼陆离,想起离京大半年,与澹儿晔儿也足足生离了大半年,心里便堵得难受。一年尚且这么难熬,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待上几年。

陆离把黛玉搂紧,凑近亲了亲她耳垂,“你再写封信,明儿我命人送去。”

旁边玩着的汐儿抬头看了看黛玉,慢慢挪到她身边,把头放在黛玉腿上,乖巧地闭上眼睛。黛玉心已软的不行,摸摸汐儿的脸颊,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枚亲吻。

“汐儿也想祖父祖母和哥哥弟弟了?”

“嗯。”话毕,汐儿眨了眨又大又圆的眼睛,瞳孔里透出天真欢快的气息。

“好孩子。”没法对孩子许诺何时回去,也不想哄骗她,黛玉坐起身把汐儿抱进怀里。

陆离低头亲了亲汐儿的脸颊,笑道:“爹爹向你保证,三年内咱们一定回去,以后我们一家永远都不分开了。”

汐儿微微蹙了蹙眉头,似乎在思索三年是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便伸手拍拍黛玉的手,叫了一声“娘”。

“三……年。”她把两只手往外伸,直到与肩膀平行,比了个小小人儿可以比出来的最长距离,代表三年的时间很久很久。

“汐儿,娘跟你说,其实啊,三年时间很快的。”黛玉轻轻把她的手拉回来,双手合在一处攥在手心里,“咱们出来已有快一年时间,三年,很快便过去了。”

汐儿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儿,扭过头去。

黛玉转到她跟前儿,先亲了亲她,温柔地摸着的脸,汐儿的态度渐渐缓和,乖驯地把脸放在黛玉手掌上。把汐儿哄睡着之后,黛玉问陆离。

“三年,咱们能回去吗?”

陆离:“能回。”

三年的时间足够了继续可观的力量,龙椅上那位便是不让他回去,他也要创造条件回去了。

黛玉沉默了半晌,然后幽幽叹道:“三年,汐儿澹儿都六岁了,便是晔儿,也四岁了。他们不会把我忘了吧?”

“咱们每个月都往家里写信,爹爹不是说了,每天都会让澹儿晔儿看咱们的小像。咱们离家也大半年了,你瞧,汐儿也没有忘记家里的人不是?”

黛玉扑进陆离怀里,泫然欲泣,很有些伤心无助:“可是……我想爹爹了,还有澹儿、晔儿。”

陆离心想,也许,还能再加快点速度,而且也不一定非要羽翼丰满再回去,只要小心一些,便不会出什么事故。怕黛玉沉浸在思念的情绪里出不来,陆离建议她多出去转转。

“城北有个观音寺远近闻名,据说很是灵验,你何时和按察使夫人去拜拜,那里山清水秀的,住几天也好,听听禅音,也放松放松。”

黛玉抱住陆离,红着脸说:“我舍不得跟你分开。”

“那便不出去,请按察使夫人来咱府里逛逛,再请台小戏,热闹热闹。正好汐儿挺喜欢他们家姐儿,那孩子也喜欢汐儿,正好叫两个孩子一块玩玩,岂不两全?”

“明儿就是那孩子来诊脉的日子,不用我请,她们自己就来了。”

“那孩子究竟怎么样?”

“没什么出问题,就是平日缺乏锻炼,如今已比从前强很多了。你没看冰清姐姐如今对我的态度,若非柔姐儿确实日见好转,她岂会对我奉若神明?”说着抬眼,嘴角微勾,略含微笑地看着陆离。

陆离深吸一口气,捏着黛玉的胳膊,咬着牙道:“你再这样,我可忍不住了。”

黛玉睨他一眼:“谁要你忍了?”

……

“柔儿,你慢些,妹妹小,走不快。”孟冰清的女儿乐柔拉着汐儿的手一面走一面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看她步子走得有些快,汐儿腿短跟不上,被扯得小步快走,孟冰清怕一会子再把汐儿扯倒,忙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娘。”乐柔答应一声,扭头抱歉地看着汐儿,“妹妹,姐姐不好,姐姐这就慢点走。”

汐儿一扯乐柔的手,拉着她继续玩往前。

“妹妹,慢些走。”乐柔努力跟上汐儿的步伐,不一会儿,便大口大口喘着气,“汐儿你怎么这么大力气啊,我都快走不动了,现在是在平路上也便罢了,前面是鹅卵石路,到了那里我们一定要慢些,不然真会跌倒……欸,汐儿妹妹……”

快走到鹅卵石路上的时候,汐儿忽然停下,乐柔没料到,差点撞她身上。

“汐儿妹妹……”

下面一句话还未吐出,只见汐儿忽然蹙了蹙眉头,略显不耐烦,却十分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住口!”

乐柔只怔愣了一瞬,忽然笑靥颜开,扭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孟冰清、黛玉。

“娘,林姨,汐儿妹妹说话了,汐儿没灭说话了。娘,这是汐儿妹妹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好高兴!”

汐儿:“……”让她住口她还这么高兴,这丫头果然是傻!

汐儿难得开口,虽然如今不似之前缄口不言,但十天半个月能说个两句话便算她给面子,这会子正惊喜汐儿说话,至于说的什么,自然完全不计较。

出于不同原因,三个人都眯着眼笑,汐儿抿了抿嘴儿,这母女俩原本便傻乎乎的,此举不足为奇,怎么娘今儿也不大正常,难道是近朱者赤?

“汐儿妹妹!”乐柔蹦蹦跳跳地拉住汐儿的手,“那的花儿好看,咱们掐一朵最好的戴在头上好不好?”

被她拉着走了十几步,汐儿还十分郁闷,原本打算去书房,怎么就没控制跟她走了呢。

“玉妹妹,你瞧,这俩孩子多有缘分,我们柔姐儿从未如此活泼过。从前便是对着我和她老子,她也没这么多话的,她老子抱她,有时候还害羞不给抱呢。如今不仅身子好了,人也比从前开朗了,见了她老子知道喊爹,也会主动撒娇了。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话,我们老爷往内宅去的都比从前勤了。”

黛玉看她说到最后一句低头,微微红了脸颊,十分娇羞模样,料按察使大人待她不错。

“孟姐姐,打算何时给柔儿添个弟弟?”

“这……”孟冰清头低得更低,脸更红,红霞都烧到耳根了,“随缘罢。”

二人尾随两个孩子来到小花园,看着她们吵吵闹闹摘了许多花,央手巧的丫头编了两个绚烂夺目的花篮。乐柔还在插了满头的花,白的,粉的,黄的,晃得人眼花缭乱,汐儿颇有有些不忍直视,偏她还十分自得,自以为美到极点。

孟冰清受不了女儿臭美,噢,不,关键是受不了她的审美,把人按在怀里,不顾反抗,三下五除二卸了她,满头的鲜花,只余两个素净的粉色小花朵,一边一个插在双丫髻上。

“这可清爽多了。”孟冰清很满意。

乐柔欲哭无泪:花儿没有了,她不漂亮了,呜呜呜……

汐儿默默走到黛玉跟前儿,背靠在黛玉腿上,拉过黛玉的双手捂住自己两只耳朵。唉,谁叫这傻姐姐虽然傻,但人可厚道,笑起来也还可爱,吵便吵些罢。汐儿想,自己的哥哥弟弟都是又可爱又聪明,关键还不会像她这么吵,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啊,她想哥哥弟弟,想爷爷奶奶和外祖父了……

还有,宏哥哥……

宏哥哥她最喜欢了,高大,英俊,每次说话前先对她笑,声音也好听……

天天缠着娘教她画画,她现在已经能画出宏哥哥的模样了,嘻嘻,娘还不知道呢。

孟冰清母女俩玩到黄昏才走,黛玉送了她许多东西,都是些看着不显眼,却十分精致,寻常买不到的。孟冰清夸赞汐儿身上的衣裳料子摸起来很是舒适,黛玉便送了她几匹云缎,还有大有丰的糕点。

大有丰是昆明城顶级的糕点铺子,专做各种宫廷糕点,据说很多糕点师傅都是告老出宫的御厨。黛玉亲口尝过,味道不比宫里御厨做的差。当然价格也十分可观,两寸见方的一块糕点便要差不多一两银子,一食盒便要好几十两银子。按察使家底原本丰厚,为官又清廉,虽不至于吃个大有丰糕点便伤筋动骨,却也做不到天天当零嘴儿的吃,两三个月才买一盒,还要家里三个孩子分食,便是最为受宠的小女儿能分到的也不多。

晚上陆离听黛玉说这件事,便笑了。

黛玉:“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孟姐姐不过是勤俭持家罢了,以按察使的俸禄家养廉银,也不是便吃不起。”

“谁笑这个了?”陆离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我笑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黛玉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早见怪不怪了,知道这大有丰也必是自家产业。没办法,黛玉心想,怪道汐儿小小年纪便满肚子成算呢,都是肖爹,她都不知道陆离到底开了多少铺子,平日陆离也跟她说,她也没大在意,横竖这些铺子都有专人打理,不需要她费心。

“我前儿给你的账单子还有大有丰糕点铺的呢,你没看?”

黛玉道:“汐儿天天缠着我画画、读书,我哪里有空闲的时候 。”

“不看也没关系。”陆离道,“娘子只要把银钱收好便是。”

黛玉睨他一眼:“谁知道你给我的银钱是不是全部的啊?你究竟多少铺子、多少生意,我也不清楚,也不能一个个查去。”

陆离知道黛玉跟她开玩笑,也不恼,在床上打个滚,抱住黛玉的腰:“娘子我冤枉啊,我把命都给你了,你还质疑我的忠心,我上哪喊冤去?”

黛玉推推他的肩膀:“别闹了,说正经的,你之前说的在城外建织布庄,叫无家可归的灾民在织布庄里做活养活自己,附近村庄上的农民农闲时也可到织布庄打短工,补贴家用,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再有半个月,织布庄落成,便可步入正轨了。”

“那便好。”黛玉道,“不然大批吃饱喝足、无家可归的灾民聚在城外,容易出事。还有……”

“什么?”陆离挑了挑眉 。

“孟家的姐儿很喜欢大有丰的糕点……”

陆离勾勾唇:“既是你的朋友,自然要照顾,这样,以后按察使家的糕点我免费送好不好?”

“不好!”黛玉摇了摇头 ,“以什么理由免费送,人家要问怎么说?打个折便行了,问起来就说你跟大有丰的东家有些交情,人家给你面子,送的打折优惠。如此,咱们府上天天吃也不显得突兀,也不至于叫人觉得太奢侈。”

“五折可好?”

黛玉点头:“可以。”

按察使府内宅这几天跟过年似的,以往每到过年的时候才能连续三天吃上大有丰糕点。如今何止三天,已连续五天日日餐桌上都用净白瓷盘子撑着鲜嫩可口散发正香味的糕点。

“柔儿,糕点好不好吃?”按察使大人摸着下巴,笑吟吟看着自己一向宠爱有加的小女儿。

“嗯!”乐柔点点头,乖巧答应一声。

“来,到爹这里来。”按察使大人笑着招手,小乐柔便跳下凳子,一蹦一跳走过去,按察使大人把她抱至膝上,捏了捏她红红的脸颊,“巡抚府上好玩吗?”

“嗯。”小乐柔搂着按察使大人的脖子,低头轻轻咬一口糕点,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面懒洋洋地说:“又大又漂亮,还有好多好多花儿,我喜欢汐儿妹妹,还有林姨。”

“喜欢便跟你娘多去逛逛。”说着按察使大人看向孟冰清,“抚台大人少年才俊,手眼通天,以后,前途无量啊。抚台夫人也算是咱家的恩人了,于情于理,都该多去拜访拜访才是。·”

“是,老爷。”孟冰清垂首道。

这日汐儿闹着要出府玩,黛玉便带着她坐马车在街上逛逛。因不是大集市的日子,又已是深秋,才变天,北风呜呜地吹着,街上的人并不多,偶有三五个人也都缩手缩脚,走得很快。

汐儿穿着白狐裘的氅衣,戴着围脖,手里还抱着个小手炉,熏得小脸蛋红扑扑的,很是惹人怜爱。她很好奇外面的一切,不住的扒着车窗往外瞧,看到看兴趣的,便指着回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黛玉,黛玉便慢慢地告诉她那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怎么用。

此刻汐儿正低着头认真地盯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鼻尖儿微微皱着。

黛玉有些好笑:“这是吃的。”

见汐儿抬头看她,便摸摸她的头,“小时候娘也爱吃这个,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你尝尝?”

汐儿似乎不大相信,从毛茸茸的袖口里伸出一根指头,指尖儿轻轻在莹润的糖霜上敲了敲,微不可闻“咔咔”声响起,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黛玉的心便跟着微微痛了痛,自从经历过上次浩劫,汐儿很没有安全感,对于未知的事物,尤其是吃食,总是要再三确认没有危害,才敢食用。比如这根糖葫芦,她从前从未吃过,便很难开口尝试。若非自己再三说糖葫芦好吃,让她尝试尝试,她连拿着都不肯。

“乖女儿,娘先替你尝一口好不好?”说着黛玉便轻轻捏着她软软的小手,送达自己嘴边儿,咬下一颗糖葫芦,用手帕托着慢慢吃了,一面吃还一面不住发出惊叹,“唔,好几年没吃了,还是这么好吃。汐儿,你不知道,娘从前最爱吃这个了,你爹爹知道娘爱吃,总买许多送到我家里去。当时你外公还吹胡子瞪眼的,说你爹爹不尊重呢。”

说着又催汐儿:“你快尝尝。”

汐儿这才凑近,小小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黛玉迫不及待地问。

“甜。”汐儿惜字如金。

不过这已经不错,黛玉很是满足,催着她道:“你再多咬一些,咬到果肉,便不止是甜,而是甜中带酸了。只是甜什么意思,酸酸甜甜的擦好吃。”

汐儿如言咬了一大口,黛玉问:“好吃吗?”

“娘也吃。”汐儿天天地把冰糖葫芦举到黛玉跟前儿,黛玉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凑近正要咬,忽地马车猛地一顿,汐儿没拿稳,糖葫芦掉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黛玉冷声问。

“夫人。”跟随的小丫鬟忙走到马车纱窗下,禀道,“前面一堆人挡住了去路,小厮已去查看情况,这就回来。”

不多时小厮弄清情况,告知黛玉的贴身丫鬟,那丫头禀告黛玉。

“夫人,昨夜突然降温,一个老乞儿原就有病,淋了雨,便死了,许多人围着看,正商议着要找几个人拉去乱葬岗呢。”

黛玉问:“什么样的老乞儿。”

“禀夫人,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婆子。只听说早年间曾在城东吴举人家帮佣,后来怎么出来了,又为何沦为乞儿的便不知道了。”

黛玉命人打听清楚,才知,原来所谓的老乞儿也不过四十岁出头,因平日风吹日晒疏于打扮,穿的都是别人扔了不要的衣裳,常年不洗脸,灰尘蒙面,看起来才七老八十的样子。

这乞儿也曾是个利落人,叫珊珊,才七八岁便被买到武举人家做丫鬟,签的是活契,到十八岁家人赎她出来嫁了人,对方虽不富裕,因有一个铺子,做个小生意,倒也殷实。夫妻俩十分和美,不成想不到一年时间,男人一病死了,婆家便将她卖予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为妾,她先是不从,寻死觅活好几次,被帮着圆了房,第二年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那老头子也是个做生意的,日子倒还过得,只是她原配夫人是个厉害的,因为自己年过五十膝下尚无子息才不得不买了个女人给男人做妾,心里却十分不痛快,日常以欺压折辱珊珊为乐。珊珊几次寻思,都为成功,直到生了儿子,为了孩子才打消寻思的念头,勉强自己苟且偷生。孩子还不到两岁,老子头也生了病,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一命归西。

原配夫人随即便将珊珊赶出家门,把两岁孩子据为己有。

珊珊在家门前哭嚎了三天,然后便疯了。自此便流着哈喇子日日在大街上乞讨,看见两岁的孩子便搂在怀里“乖啊肉啊”的乱叫,还自称为“娘”。开始的时候街上的人还看看热闹,因她生得标志,还屡次被人奸污,据说还生过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都是生下来便被人卖了。

后来她便更疯了,因接连生育加上不修边幅,形容枯槁,虽少了街头混混欺辱,生活却越加不堪,能不能吃饱全看大家的同情心。

黛玉不由得落泪,道:“这人的命可真苦……”

命人撵走看热闹的观众,吩咐找一块墓地,好生将她安葬了。

见了陆离,黛玉便将珊珊的事讲与他听。

陆离:这不是古代祥林嫂吗?!不,她必祥林嫂还惨呢,祥林嫂起码到最后都是清醒的,祥林嫂起码没有疯,起码没有接连被不同的小混混欺负生孩子,还一生下孩子便被拿走卖掉。

“这样的事,离哥哥,我只是指恃强凌弱,欺凌妇女的事绝非此一例。这世上男人抛头露面,男人叱咤风云,女人依附男人生活,一旦失去庇佑,便是入了炼狱……”

“玉儿,将来,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女人也可以当官可以经商,不必依附男人生存,你信吗?”

黛玉双手托腮看着他:“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陆离:“或许,有一天你真的可以看到。”

黛玉:“想到那些欺负了珊珊的小混混如今还逍遥自在,而且可能还在欺负着另一个‘珊珊’,我便难受。”

“那些街头混混所犯之事,又何止一件,早该打板子流放?不过是地方官员懒政怠政罢了,明儿我便叫人彻查,凡犯了事的,全部以律查办。织布庄新招了一批女织工,其中不少是守寡的妇女,她们或是不堪婆家欺凌,逃出来的,或是带着孩子过活,生活困难出来做工贴补家用的。庄子很大,还有一块孩子们玩乐的区域,她们可以把孩子一块带来,工作生活两便。”

“当真?”

陆离笑道:“就快开工了,到时候你可以亲眼去看看。”

黛玉原打算一开工便去瞧瞧的,奈何天气不好,接连下了十几天小雨。云南的冬天虽不似京城那般冷得结冰,但湿冷的天气更叫人浑身难受,汐儿似乎也有些烦躁,有时候好几天不不说一个字。

好容易天气放晴,太阳暖洋洋的照着,黛玉便带她出城瞧瞧去,一为看看织工们的情况,二也是叫汐儿散散心的意思。

织工们全是出身贫苦之人,怕排场太大吓到她们,黛玉只带了贴身服侍之人十几个,并赶车的车夫、家仆等五六人。陆离不放心,安排了百余个好手暗中护卫,确保黛玉、汐儿的安全。

织工们居住的房子虽陈设简单,却倒也敞亮干净,黛玉暗自点头,看来陆离是真上了心。

跟织工们说话的时候七八个小脑袋在门框处伸着,看年纪都是五六岁七八岁模样。黛玉觉得好笑,便招手叫孩子们进来,岂料他们竟一窝蜂地跑了,仿佛黛玉是一头老虎,能吃了他们似的。

一个年长的织工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胆小的很,夫人见笑了。”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瞟了黛玉怀中的汐儿一眼,心想,不愧是官宦家的小姐,这面皮儿白的,比上好的白面儿都白,嫩的跟剥壳的鸡蛋似的,天上的仙童下凡也不过如此了罢。

汐儿是个极敏感的孩子,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极警惕地抬头观察。

不其然,二人的视线对上了,那织工唬了一跳,忙抵下头不敢再看。

汐儿感受到她目光中并没有恶意,便仍放松身子窝在黛玉怀里,掏出进阶版的魔方转着玩。

庄子选址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处,站在主院极目望去,周围全是层层叠叠的山峦,整个庄子被绿色海洋包围,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露草如因,呼吸的是清爽甘甜的空气,黛玉觉得神清气爽,要不是心里挂念着陆离,她都想在这里住上几天了。

汐儿由几个丫鬟带着在院子里玩耍,几个孩子在扒着门好奇的往里看。

黛玉叫人那些糖和糕点分给孩子们吃,孩子们吃完便眼巴巴的看着黛玉。

“一次不能吃太多,会肚子疼。”没再给他们,黛玉把孩子们叫上前,一个个问他们的名字、年龄。

最大的九岁,最小的才两岁,院子里的孩子如今已有十几个,来这的是几个胆子大的,还有个都在院子外面呢。黛玉便又叫人那些糖和糕点分给外面的孩子吃,那些孩子在母亲的带领下来给黛玉磕头谢恩,黛玉留了两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陪汐儿玩,余下的孩子每人给了两块糕点,叫她们娘领下去了。

两个女孩很懂事,其中一个看着身材小,其实已经七岁多快八岁了,她家里有三岁多的弟弟,平常她娘织布担水,都是她肚子照顾弟弟的。小女孩柔声细语的,唱歌也好听,哄的汐儿把自己的魔方都给她玩了会儿。

回去的路上黛玉问汐儿以后还想不想来玩,汐儿点点头。

进城时天已经黑了,及到了家,已黑了好一会儿。汐儿路上睡着了,有一个说法,年纪小的孩子容易被不好的东西盯上,尤其是走夜路的时候,到家前要轻声叫着孩子的名儿,告诉她回家了,不然容易被勾了魂去。

还未进府门,黛玉便轻轻摸摸汐儿的脸,道:“汐儿,汐儿,到家了汐儿,你瞧瞧,是咱家不是?”

汐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抱着黛玉的脖子撒娇。

怕她再睡着,从进了大门,黛玉一直低声叫,叫到进了主院的院门。

知道他们回来,陆离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忙从黛玉怀里接过女儿,陆离笑道:“汐儿,爹爹来接你了。”

“爹爹~”汐儿抱住陆离的脖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原本还迷迷糊糊的,看见陆离,便立马清醒了,笑着在陆离脸上摸了摸,最后抓住陆离的下巴用手掐了掐。

“扎不扎?”陆离轻轻蹭了蹭她手心儿,微微冒尖的胡茬被她摸得有些发痒。

“不扎。”汐儿歪着头笑了笑,轻轻把脸放在陆离肩膀上。

女儿叫了自己爹爹,还很给面子的回应了自己,陆离高兴地不由在汐儿脸上亲了亲,笑道:“爹爹该刮胡子了。”说着便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了黛玉,进了院门。

“织布庄办得不错。”黛玉由衷道。

陆离:“以后会更好。”

“相信你。”

进了屋里,陆离便命人摆晚饭。

黛玉问:“没准备太油腻的罢?晚饭清淡些便好。”

陆离:“知道你的习惯,自然都是清淡好克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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