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第 2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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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与秦三又见了两次面, 每次都相谈甚欢。当然,每次分别后陆离都有法子甩掉秦三的跟踪。越是摸不清底细,往往越让人感觉高深莫测。如今在秦三的眼中, 陆离便是高深莫测的那个, 这越发让他坚定决心, 想尽法子也要将陆离收到手下。

自新巡抚上任,平冤狱、赈灾民, 整肃吏治,这也就罢了, 可大力清剿匪患,委实叫他吃了好大的亏。如今山上死的死散的散,人员流失大半,剩下的又都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莽夫, 急需一个深知兵法谋略之人充当军师,扶大厦之将倾。

秦三觉得陆离一家就是能把他这个将要倾倒的大厦扶起来的人。

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 他这才两次, 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启第三次攻势。

三次不行就四次, 五次,有志者事竟成嘛。

不给他四顾、五顾的机会,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陆离便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一直把新巡抚视为仇敌的秦三当即拍案而起,拔出腰上佩剑想要手刃朝廷狗官。他以为不用费吹灰之力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巡抚便会死在他的剑下, 不料想他身子一偏,竟躲过了自己雷厉风行的一击。

不好,这狗官会武功!

待要再刺,剑还未收回来,持剑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接下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已被制住,双手反剪身后。踢到铁板了,这狗官不仅自己有功夫在身,身边随从更是武功高强,乃自己不敌!

秦三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惊骇之余暗道,时运不济,今日只怕命丧于此了!

“兄台先动了刀剑,便莫怪小弟我无礼了。”陆离瞥过桌子上斜躺着的秦三的佩剑,伸手轻轻一拨,那剑便转了几个圈,剑尖朝着秦三,不由得笑吟吟摸了摸下巴,“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秦三双手被制,嘴还能说。他重重啐了一口,恶狠狠道:“终日打雁,今日叫雁琢了眼,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看着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样子,陆离越发云淡风轻,展开手中折扇摇了摇。扇子扇起的风吹得他鬓角发丝往两边飘了飘,陪着他含笑的眉眼,越发显得风流倜傥、俊美无双。

秦三怒不可竭:“老子就烦你们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小白脸,奶奶的,见一个我杀一个!”

陆离敲敲桌子:“要是我,做不到的事,便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

“你!”秦三气得大叫,想挣脱束缚挣得脸都红了也没挣脱,泄气般道:“老子顶天立地,死便死了,有什么?就是死在你这个小白脸、阴险小人手里,太他妈窝囊了!”

“谁说要杀你了?”陆离挑眉,“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到杀人如麻的地步,至于把你这个是人命如草芥的土匪头子吓成这副模样?”

秦三果然怒气更盛:“谁害怕了,士可杀不可辱!”

陆离大约是被他较真的模样逗笑了,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抬起头,翩翩公子般摇着扇子,道:“我一向宽厚仁慈,只做买卖,从不杀人。诶,你别瞪眼,骗你做什么,我一到夏天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踩死了蚂蚁,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也不是?”

说完陆离便抬头看钳制着秦三的两个随从,二人都无奈地点头。

秦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懒得看陆离,大有一副老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了感觉。

“你这家伙怎么这般固执。”陆离叹口气,从十分无奈的语气,“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我想杀杀想刮刮,有必要骗你吗?你拉山头,处处与官府对抗,与朝廷对抗,到头来报仇了吗?那强暴了你妹妹,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还不是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你便甘心就这么死了?”

“畜生!”秦三气血上涌,眼睑都裂开了 ,“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俗话说,人死如灯灭,鬼神之说,不过是懦弱之人自欺欺人的话罢了,叫人听了未免可笑!我要是你,便会想方设法活下去,手刃仇人,方解心头之恨!”

人人都有痛处,都有软肋,秦三被说到痛处,犹如尚未痊愈的伤口,被人血淋淋的撕开,再撒一把盐,痛苦、懊恼、伤心、绝望充斥心头,想到命门被仇人捏着,即刻便要奔赴皇泉,血海深仇欲报无门,这个尸山火海中爬出来铁铮铮的汉子不由得绝望地闭上眼。

“我帮你报仇如何?”

好吧,砍头便砍头罢,秦三想,什么,忽然他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陆离,射出锐利的仿佛能穿透钢板的目光。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的问出来。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对面的是狗官,是他的仇人,是朝廷的鹰犬、爪牙,怎么会帮他报仇,他一定是精神失常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那么一句话。

“我说——”陆离拍开钳制他的手,想对着老朋友闲谈似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我帮你报仇,一定叫你手刃仇人,如何?”

下一秒天旋地转,陆离便被秦三按在桌子上,脖子也被他粗暴地掐着,妈的,不能呼吸的感觉太难受了,早知道便不冒这个险了。纵使这么想,他还是挥手示意一旁随从稍安勿躁。

“杀…了…我,对你……有,有什么好处?”他用尽几乎全部的力气才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秦三掐着他脖子的时候虽然没松,整个身子却抖了起来,烦躁地甩了甩头,片刻后,忽然松了些力气,陆离趁机大喘一口气,道:“杀了我,你走不出这间屋子,也便永远报不了仇。”

“你……你说的是真的?”

陆离:“你指什么?”

“你……你真愿意帮我报仇?!”

“不然呢。”虽被掐着脖子,陆离倒跟没事人似的,还有心情勾了勾唇,他伸手想推开秦三掐着他的手,不成想那人极是固执,反倒更掐紧了,陆离怕真把这人刺激神经了一怒之下真掐断了他脖子不值当,便聪明地收回手,“要杀你,易如反掌,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儿?”

“为什么要帮我?”秦三显然还不信,他不傻,相反还很聪明。陆离是朝廷命官,而且天资聪颖,十七岁高中状元,深得圣上看重,二十五岁便外放为封疆大吏,日后前途无量。这样一个人,怎么看也不会是会跟造反的土匪沆瀣一气的。可他说的是事实,他若真想要自己的命,易如反掌。

他究竟有何企图呢?

自己又有什么能入他眼的东西?

“因为——”陆离眼神忽然阴鸷起来,叫秦三看着也不由得产生恐惧,这人太可怕了 。

“你我目标一致!”说完后面的话,陆离勾着唇笑了,“害你妹妹的罪魁祸首为何到现在还能逍遥法外,不就是他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过是欺骗老百姓的废话罢了,当律法不能主持公道的时候,弱势者只能举起刀剑。我也有仇人——”

秦三似乎明白什么了,他问:“是谁?”

陆离:“以后你便会知道。怎么,可愿入我麾下?”

“你有何本事,叫我入你麾下?”秦三忽然加大手下力度,陆离当即喘不过气来了,他忙抬起手,将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摆出一个ok手势,下一秒,两个黑影一闪而过,秦三便被制服了,仍是反剪双手,这次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趴在桌子上,脸紧贴着桌面,被挤压地都变形了。

“你,你故意示弱,被我制服的?!”

“还算你聪明。”陆离扶着桌子,侧首看着他,“怎么,你服也不服?”

“服了服了。”

服了就行,陆离又告诫他几句,便把人放回去了。

回府路上,跟在陆离身边的随从问:“主子,您就这么把人放了?万一他阳奉阴违,回去搞事可如何是好?”

陆离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似乎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但依旧毫不在意。街上十分热闹,路边聚着一堆人,是一个老者在耍猴,旁边围了一圈观众,不是传来拍手叫好的喝彩声。

“你可见过训猴?”陆离一面说一面走,“猴子虽然聪明,但野性难驯,若想另其乖巧听话,训练是少不了的,怎么训?可得注意方法。不听话先打一顿,晾些时候,再不听话再打一顿,直到听话为之。不过也不是一味盲打,也要注意赏罚分明,若是听话,便要给些好处,只要耐心足够,总有驯服的一天。”

说话间已经走过耍猴的区域,前面人群熙熙攘攘,陆离看到前面高举着的红灿灿的果实,忙道:“快去把前面那个卖冰糖糖葫芦的叫住!”

陆离回府的时候带了许多冰糖葫芦,把汐儿喜得不行,抱着陆离的脖子“爹爹爹爹”叫个不住,听得陆离心里比吃了蜜都甜。

“怎么样?”黛玉低声问。

陆离笑着在女儿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才抬头道:“放心罢,一切顺利。”

黛玉到晚上才发现他脖子上的淤痕,吓了一跳,陆离嘿嘿一笑,想蒙混过关,“没事,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我捏了捏。”

“胡扯!”黛玉显然不行,“你自己捏能捏成这副模样?是不是秦三那厮弄的?我早说不让你跟他来往,你还想着把他收为己用,他是杀人如麻的土匪——”

“好了好了玉儿。”陆离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真不是他干的,再说他是土匪没错,却并非天性残暴,他走上这条路也是逼不得已,我早派人打听过了,这秦三倒是个义匪,打劫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大户,从未杀过一个好人,佛祖不是还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嘛,他若能改过自新也是好的。”

黛玉道:“那你保证,以后不许再受伤。”

陆离忙赌咒发誓的保证,好歹把人给哄好。

这一夜黛玉十分热情,叫陆离诧异又惊喜,抱着人飘飘欲仙的时候他不由得咬着黛玉的耳朵,问:“今儿怎的这般乖?往日我再三的求你,你还扭扭捏捏的呢,嗯?”

黛玉满身潮红,却倔强地咬着牙不肯出声。

陆离使坏,抱着人一遍遍柔声问,软软的吻落在她耳鬓、脸颊、脖颈,却总不肯动动身子,急得黛玉不住扭动,泫然欲泣地叫:“离哥哥,离哥哥……”

“告诉我玉儿,宝贝儿……”

黛玉被他折磨的没法,只好抱着他的脖子低声耳语了几句。陆离愣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古怪,片刻后他揶揄地点点黛玉的鼻子。

“你竟然和孟冰清谈论这种事……”

“这有什么……”

“什么意思,你还和谁谈过?”

黛玉“唔”了一声,满眼春色地睨他,“三,三公主……”

主动的结果就是黛玉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浑身像是被车轮碾压了一般,哪哪都是疼的,尤其是腰,扶着腰坐起来,黛玉搂住抱着她脖子想往她身上爬的女儿。

“哎呦……”汐儿一脚踩在她腰上,黛玉忍不住喊了一声。

“娘?”汐儿眨眨眼,疑惑地愣住了,她用的劲儿并不大,平常也是在娘身上这么爬上爬下的,娘从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今儿是怎么了,“娘哪疼?”

“腰疼,没事儿,娘就是昨晚睡觉的时候扭了一下,歇歇便好。”

虽然疑惑娘何时这么笨,睡觉还能扭到腰,汐儿还是十分迅速地从黛玉身上下来,挨着她坐下,伸出柔嫩的小手轻轻揉着黛玉的腰。一股暖流缓缓透过她摸着的肌肤流到心间,黛玉幸福得都不觉得疼了。

“娘,可好些了?”汐儿仰着头,天真乖巧地问。

“娘的好女儿,真乖。”黛玉抱着汐儿亲了一口,笑道,“娘这会子一点也不疼了。”

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黛玉用了些早饭,便被汐儿缠着去了小书房。从前抚台府上是没有小书房的,只有外面的一个大书房。外书房是陆离平日读书兼接待宾客之所,女眷不方便去,黛玉便命人在内宅另辟三件厢房作为小书房,里面摆了软塌、圈椅等坐卧之物,方便黛玉带着汐儿读书,累了的话便在那里小憩。

有时黛玉也在小书房里处理些家务,这不,黛玉正带着汐儿读史记,便有管事婆子拿着端午节采购的单子来给黛玉过目。

黛玉见那单子上写着总数,共花费一百二十二两六钱银子,留心看一下,却是采购了许多麝香、冰片等物,这两样东西每年端午都要采购的,而且量还不小,这东西贵重,多花些银钱倒也合理。

黛玉随手把账目胆子放在旁边红漆描金矮几上,细细的问管事婆子近日家务上的事,外头新买的丫头如何,可听话不听,干活手脚灵便不灵便,巡抚府里原有的下人可还安分,还有没有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

管事婆子一一具实回禀,黛玉听闻家中安宁,仆从安分,心下高兴,道:“我记得去年各府送的布匹,有雨花锦、织金锦、单罗纱等,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匹,我和姐儿又不穿这些,白放着可惜了的。一会子你拿钥匙开库房,将这些锦缎都找出来,挑颜色鲜亮的给小丫头们每人做两件夏衣,婆子们虽不贴身伺候,一年到头也够辛苦,别亏待了她们,每人也做两件。”

管事婆子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黛玉又问:“姐儿的衣裳可做好了?”半个月前黛玉便挑了上好的雪缎、云缎各两匹,命针线房给汐儿做衣裳,一定要细细的做,针脚要细密,穿起来要舒服 。

管事婆子道:“昨儿老奴还去看了,大样已经做好了,就差领口、袖口的刺绣还未完工,针线房正加班加点的赶进度,一会子老奴便再去瞧瞧,想来该差不多了。”

说话间针线房的孟婆婆带着两个小丫头来了,笑眯眯地给黛玉和汐儿请了安,奉上刚走完的衣裳给黛玉过目。汐儿不似一般的女孩子喜欢穿漂亮的衣裳,爱戴鲜艳的花儿,相对于好看的衣裳,明显她对看书更感兴趣。

若非为了配合黛玉,她连书本都不愿意放下。

被支配着穿上新衣裳,按照黛玉的要求转了一圈,在黛玉问喜欢不喜欢的时候,汐儿例行公事般的淡淡点头,道:“喜欢。”

黛玉:“再试试这个水红碎花的 。”

汐儿:“不用试了,我喜欢。”

“那也试试,我看看合不合适。”

“娘!”汐儿有些不高兴的嘟嘴,都是按照一个尺寸做的,当然都合适,还有必要试吗?

“好好好,不试便不试罢。”黛玉有些遗憾的把衣裳收起来,其实她也知道不用试也是合适的,但她太想看女儿穿着新衣裳的模样了,汐儿生的白白嫩嫩的,这几件衣裳都极衬她的肤色,穿上仙童一般,看着便赏心悦目。

唉,不过女儿不想穿,便罢了,横竖她总会穿的,不过晚几日罢了,自己早晚能看到,倒不急于这一时。

黛玉又叫挑两匹上好的云缎给按察使夫人送去,云缎这东西十分珍贵,比出京前三公主送她的雪缎也不差什么。别说在云南,便是京城,轻易也买不到云缎,黛玉料想按察使府必然没有这样东西。云缎纤薄轻巧,最适宜夏天穿了,乐柔那小丫头穿上云缎做的衣裳,也不会跑一会儿便抱怨热得衣裳都贴身子上了。

孟冰清总抱怨云南的夏天热,黛玉觉得还好,云南的夏天比之扬州和京城,好受得多了。扬州、京城夏天不下雨的时候那才叫闷热,云南除了中午在太阳下有点叫人受不了,早晚起码还是凉爽的,不至于热得睡不着。

这日刚把汐儿哄睡着,陆离来至内宅,彼时黛玉也已昏昏欲睡,迷迷糊糊被陆离揽进怀里。

“唔,热……”黛玉翻个身,推了推陆离的身子,有点嫌他贴得太紧,咕哝道,“离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热,跟个火炉似的……”

“小丫头事还不少。”点点她的鼻尖儿,陆离一面抱怨,一面顺手从一旁的红漆描金矮几拿过折扇,展开轻轻替她扇风。黛玉似乎不热了,睡得很是满意,嘴角挂着笑,陆离在她脸颊上摸了摸,慢慢躺下,轻轻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没过一会儿,黛玉又在睡梦中推了推他,知道这是又热了,陆离只好再拿过扇子扇风。

到了未时,陆离小心抽出被黛玉枕着的胳膊,轻轻转动转动缓解酸麻的感觉。忙了一上午公务,原本打算回来抱着媳妇歇歇的,不成想给扇了一中午的风。怕自己走了黛玉睡不好,陆离叫来一个小丫头坐在床头为黛玉打扇。

“手脚轻点,莫吵醒了夫人。”临走他还嘱咐了一句。

黛玉睡了个饱觉,醒来便收到京城的来信,忙命拿来,一看又是好几封同时送来的。黛玉依旧先挑了林如海的信,看见林如海筋骨俱备、自成一体的字迹,黛玉赶到十分亲切,不由得笑了出来,汐儿看看黛玉,再看看桌上另外的几封信,挑出一封也展开看。

等黛玉看完的时候,汐儿也看完了。

“汐儿,你哥哥进学了。”黛玉拉着汐儿的手,“你爷爷奶奶外祖父四下打听,找了个致仕的翰林给你哥哥启蒙,外祖父说澹儿很懂事,拜师、敬茶,规规矩矩跟个小大人一般。晔儿走路走得越来越稳当了,话也越说越利索。对了,你外祖父还画了哥哥弟弟的画像呢,你瞧瞧。”

屋内只有四个人,除了黛玉母女,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垂首侍立于旁,十分温顺的样子,除非主子问话,否则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她们不存在一般。

汐儿没说话,房间里便静谧得像是没人一般。

没得到回应,黛玉下意识的看向女儿,才发现汐儿手里也拿着一副画像。虽然离京两年了,但画像的人黛玉还认得,是小太孙罗皓。

这臭小子,怎的又给汐儿送画像!

他比汐儿大了八岁,如今汐儿都四岁了,那小子也十二岁了。从前她还可以当小太孙年纪小不懂事,不过是把汐儿当乖觉可爱的小妹妹看,多关心些罢了。可十二的男孩儿,尤其还生在皇家,都可以有通房丫头伺候起居了,说不定连男女之事都经历过,还时时惦记着一个小姑娘,又是送礼物又是送画像的,目的可能就不是那么单纯了。

皇家媳妇那是好当的嘛。君臣父子,历来皇家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便不鲜见,储君未必便高枕无忧,纵观历史,储君顺利继位的三成都不到,余下的都是不得好死。胜利者自然鲜花着锦、富贵荣华,失败者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将来罗皓顺利继位又如何,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囿于方寸之地,终身不得见亲人,色衰爱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又岂一个心酸了得?

黛玉是坚决不想女儿将来嫁进皇家的。

偏偏汐儿又十分在意这个对她关爱有加的哥哥,黛玉很有些头疼,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汐儿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她早年受过刺激,甚至一度把自己封闭。好容易这两三年精心呵护,恢复了些,若强行阻断她和小太孙的来往,只怕回到先前那种自暴自弃的境地。况且汐儿能恢复到如今这种状态,小太孙亦是功不可没,自己也不好过河拆桥不是。

但任其发展下去,黛玉亦不愿。

罗皓不是普通人,他是圣上钦封的皇太孙,太子的嫡长子,法定的未来皇位继承人。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臣不与君斗,罗皓若真一心强娶汐儿,他们陆家、林家便是加一块,又有何资本拒绝?

黛玉把林如海画的澹儿、晔儿的小象拿给汐儿看,趁机想将她手中罗皓的画像抽出来,奈何汐儿攥得很紧,黛玉拽不动。

这下更麻烦了,汐儿这丫头可是个左性子,她认定的事,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晚上躺在陆离怀里黛玉还在发愁,陆离劝她道:“汐儿才四岁,便是皇家也不能强娶幼女罢,等汐儿及笄还有十一年呢。十一年后罗皓都二十三岁了,我不信罗皓那小子能到二十三还不娶正妃。咱们汐儿可不给人做妾,便是皇家也不行,到时候咱们表明态度,难道皇家还能强人所难不成?再说了,十一年后的事,谁知道什么样呢。你放心,我定不叫咱们汐儿吃亏便是。”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又有何面目立身于天地之间?

人一旦有了想护佑之人,便有了斗志,有了勇气,更有了希望。自己做的那件大事一旦成功,区区一个封建落后的中原王朝算什么?全世界都要屈服于坚船利炮之下,到时候汐儿想去哪去哪,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那是皇家,他们是君,咱们是臣,你如何护着汐儿,不叫汐儿吃亏?”

陆离双手把黛玉的手捧着攥在手中,只露出一点儿指尖儿,他低头看着那白嫩的指尖,眼神在那粉色指甲上停留片刻,忍不住低头轻轻亲了亲,抬眸,认真地看着黛玉清澈的眸子。

“我何时骗过你?”

黛玉眯了眯眼,似乎在回想从前的点点滴滴,判断陆离到底有没有骗过自己。许久,她也没想到陆离哄骗自己的事情,便摇摇头。

陆离笑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玉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叫汐儿受委屈的。”黛玉与他不同,他除了建功立业、匡扶设计、拯救黎民,骨子里并没有忠君爱国的思想。但黛玉是打小在古代长大的,他那些疯狂的想法说出来恐怕吓到黛玉,他又不想骗她,只好这样说。

接下来的日子陆离越发的忙,早出晚归,中午已许久未曾回内宅。心疼他公务繁忙,黛玉每日亲自盯着炖滋补药膳,为他补充营养、强身健体。两个月后,云南官场发生大震荡,布政使结党营私、贪污赈灾粮款、草菅人命等行为暴露,被革职下狱,按察使升任布政使,一时百姓欢腾,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庆贺。

黛玉也很高兴,第一时间递了拜帖去布政使府上庆贺。

孟冰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快便当上了布政使夫人,她知道这都是陆大人的功劳,若非陆离上折子举荐他家老爷,布政使这个美差也轮不上她家老爷。这当中自然又她家老爷一向廉明为公的缘故,但孟冰清深知,更重要的还是她与黛玉的关系,若非这层关系在,陆大人何必向圣上举荐,若他不向圣上举荐,只怕新任布政使已经在赴任的路上了。

“恭喜孟姐姐了,我此番来可要讨一杯好酒吃。”黛玉笑道。

孟冰清把她拉进屋里,扶着在席面上坐下,才道:“你我之间,何须这些客套话,说起来,我倒要好好谢谢你。”

黛玉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好好谢谢你”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歪头笑道:“孟姐姐刚说了你我之间不需这些客套话,便又客套起来了,可是说嘴打嘴呢。”

孟冰清也不忸怩,端起酒杯笑道:“罢罢罢,我自罚一杯。”

说着仰头将一杯酒吃尽,不觉脸颊都红了。见黛玉盯着她的脸看,她便笑道:“我一吃酒便脸红,不碍什么,我酒量还可以,平日吃个五六碗都无碍呢。”

黛玉道:“我酒量不行,可陪不了你五六碗。”

“我高兴多吃些便罢了,妹妹你随意,不必同我攀比呢。”说着孟冰清拍拍女儿的肩膀,笑道,“柔儿,你照看好汐儿妹妹。”

乐柔认真的点点头,走过去抓住汐儿的手,歪头笑嘻嘻地道:“妹妹,咱们去喂鱼儿好不好?”

汐儿没说话,她便当汐儿默认了,拉着往外走。

汐儿着了言笑晏晏的乐柔一眼,心道,这人虽然笨些,圆滚滚的脸蛋猫儿一般,倒还笨得可爱,正好这会子无事,便去瞧瞧也无妨。于是便由乐柔拉着迈出门槛,左拐,出右角门,过夹到,沿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一个荷花池旁。

下人们早预备了喂鱼的食物,用大荷叶的盘子装着。

乐柔抓了一把鱼食撒在水里,色彩斑斓的各色锦鲤便涌过来了。

“汐儿妹妹汐儿妹妹,快瞧,鱼儿来了!”乐柔蹦蹦跳跳的道,还拉着汐儿的手晃,“汐儿妹妹你快也抓些鱼食撒下去,快啊,它们都快吃完了。”

这点子小事便这么高兴,汐儿觉得她表现得有些过了,不过还是抓了一把鱼食撒下去,乐柔越加高兴,拍着手问:“汐儿妹妹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鱼儿?我喜欢那条橙红色尾巴上带黑点的,每次我一撒鱼食,它便来吃,来了好多回,我都记住了它了。”

汐儿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觉得她说的那条鱼与旁的有什么不同。

乐柔的热情并未被汐儿的冷淡浇灭,她还是兴冲冲地道:“我还给那条鱼儿起了个名字呢,叫黑尾,汐儿妹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么直白的名字,还用问?汐儿瞥她一眼,正要说什么,便听她接着说起来,“因为它长者一条带黑点的尾巴,与别的鱼儿都不一样,我便叫它黑尾了。我每日都要来喂它一次,它应该已经记得我了。”

“它不会记得你。”汐儿忽然冷酷地说道。

“为何?”乐柔眼睛里既有震惊又有疑惑。

“因为——”汐儿歪了歪头,微微一勾唇,“我爹爹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

“七秒是多久?”

“就是你从一数到七的时间。”说完汐儿还做了个示范,从一数到了七,然后看着乐柔道,“好了,这这一会儿的功夫,它已经把你忘记了。”

“不可能!”乐柔呜呜哭着跑走了。

汐儿看看贴身跟着的丫头,有些无奈的摊摊手,她没欺负人,她说的是事实啊。

回去的路上黛玉抱着汐儿,有些无奈地道:“柔儿姐姐很伤心。”

汐儿果断把陆离出卖了:“爹爹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言下之意,这是爹爹说的,出了事你找爹爹去,与我无关。

女儿虽然聪明,到底是小孩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黛玉好笑地点点她的鼻尖儿。她不知道陆离说的对不对,鱼是不是真的只有七秒的记忆,但无论如何这事都怪不得汐儿,她的大脑只是一张白纸,大人告诉她什么,她便在白纸上画上什么。

“娘知道你没错,娘也不说你什么,娘只是想问你,柔儿哭了,你可难过?”

汐儿点点头,很诚恳地道:“有一点难过。”

“你说出鱼只有七秒记忆的时候可想到柔儿也会难过?”

汐儿老老实实答:“想到了。”

“那你为何还要说出来?”

“我就是想告诉它鱼是记不住它的,那天天喂也记不住。我也没想到她就哭了,我想跟她玩的……”汐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低下了头,黛玉忙将汐儿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汐儿,你没做错什么,下次见了柔儿姐姐你便告诉她是爹爹说鱼只有七秒记忆的,柔儿姐姐不会生你的气的。”

汐儿轻轻点了点头。

两日后,孟冰清带着乐柔来了巡抚府,汐儿第一次主动拉住乐柔的手。

乐柔受宠若惊,直接愣住了。

汐儿道:“你的黑尾可还记得你?”

乐柔点点头,低声道:“我觉得它是记得我的,也许它的记忆不是只有七秒。”

“只要你开心,便这么觉得也无妨,我还是相信我爹爹说的,鱼只有七秒记忆。”说完她看着乐柔,“观点不同,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乐柔咧着嘴笑:“我自然愿意,汐儿妹妹。”

汐儿也笑了:“柔儿姐姐。”

孟冰清悄悄拽拽黛玉的袖子,挑挑眉,笑道:“妹妹你瞧,这会子便好了,我就说嘛,小孩子哪来的隔夜仇,你瞧她们姐俩儿,手拉着手,头贴着头说话,跟亲姊妹似的!”

汐儿话越来越多,性子越来越开朗,也愿意跟除自己和陆离之外的人亲近了,越来越朝着正常孩子的方向发展,黛玉心里十分宽慰,点着头道:“孟姐姐,我有个不情之情,还望姐姐成全。”

孟冰清道:“有什么话妹妹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赴汤蹈火。”

黛玉笑道:“倒不用赴汤蹈火,只要姐姐时常带着柔儿来走动走动便是。”

孟冰清道:“你便是不说,我也要经常来的 。”

——

京城,林如海收到黛玉的来信,看毕不由得落下热泪来。

澹儿见他落泪,略显惶恐地停下挥毫书写的笔,仰头,小手轻轻抓住林如海的袖子拽了拽。

“外祖父?”他轻轻叫了一声,带着微微的颤音,显然有些无助和惧怕。

“我没事。”林如海一面擦干眼泪,一面把外孙抱在膝上,展信给他看,“好孩子,外祖母没事,就是,就是高兴的。你娘来信了,说她在云南很好,汐儿也很好,汐儿在云南交了好朋友,人也开朗了,话也多了,汐儿现在是个正常孩子了。”

“外祖父——”澹儿扭头抱着林如海的脖子,“爹爹、娘和妹妹何时能回来?”

林如海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不想哄骗孩子,他只是轻轻摸着外孙儿的头,柔声道:“好孩子,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会太久了。”

“爷爷爷爷爷爷……”

伴随着着一连串清脆的喊声,林如海朝门口望去,便看见虎头虎脑,正张着手跑过来的晔儿。

“弟弟,小心门槛!”

“晔儿,小心门槛!”

一清脆一浑厚两道声音还未落下,便传来“哇”的一声大哭,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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