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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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把这话慢慢回味,试图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 用它强大的神经网络来解读。

可它失败了。

它和谭薇好像处在遥远世界的两端, 又像是棋局的两边, 但它还没来得及猜子, 似乎就已经输了。

人类就是这样爱着牵挂着别人的吗?这就是斯年离它越来越远的原因吗?斯年为此, 不惜和它作对?

……仿佛能理解一点, 但又无法感受。想知道那是怎样的,却永远无法实现。

如果顾念在的话, 也许能带它触摸这个崭新的世界吧。可如今……再也没有人类, 为它解答这些困惑了。

这段友情关系实在太过短暂,它在屏幕的倒计时中一点一滴走向终结。天赐盯着数字一下下变少, 向来空洞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异样,它的面具龟裂了。

谭薇的手发着抖, 侧头看了它一眼,那一眼实在太复杂,于是这画面又与天赐记忆中的一幕重合了——三年前的夏天, 顾念走出那扇门,它对着她的背影, 有说不完的话,原来……其实……那时候,自己也是想阻拦的吧?只是那时, 还不明白。于是最后, 也只交换了一句再见。

“所以,我也不会很难过的, 因为他们一定也是这样希望。”她轻声着,自言自语:“但是……”

“我很害怕,天赐,我,我害怕……”

“不要,”天赐眼睁睁看着程序进入确认,它在全息映像的那头一遍遍地制止:“不要!停止!不要!”

“轰”的一声,话音和全息都消失在了它亲手设下的轰炸程序中。这座百年的的科学院,带着未竟的探索,在直冲云端的硝烟和映红天空的火光中化作齑粉,被夷为了平地。

一切都湮灭了。



仿太阳粒子流从南海基站的发射塔喷流而出,向高空中弥散。地球像是蒙了一层光晕,笼罩着地面的大气层被这些高能粒子干扰,卫星信号变得断断续续,连巡逻中的军用机器人也变得迟缓。



夏日的长风吹起,飘飘洋洋的灰烬四处洒落。避难基地的商场外,谢棋伸出手,掌心落了一层黑尘。他方才似乎听到了遥远处传来炸响,心间莫名涌上不安。

“谢棋,快看,对面收到我们的信号了!”一声欢呼让他回神,研究院的人正埋在电脑前加紧编码,往外发送消息。陆笑倚着墙,盯紧通讯频道:“但刚才卫星好像受到了干扰……有点悬,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收到军方的回音,祈祷吧。”

谢棋走了两步,坐在她旁边,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他望着风中不断落下的灰烬,默默而虔诚地祈祷着所有人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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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跨越大洲和海洋,化作湿润的海风,吹向黄昏的深圳。夕阳下,神威集团的园区一片荒芜。

材料研发车间在战斗中被毁得七七八八,满地凌乱。车间中心巨大的宇宙模拟力场室吞噬了洛天泽,而活下来的人走在一片废墟中,傍晚的风吹起烟尘,渗着徐徐凉意。

谭可贞所持有的另一把量子密钥,是蓝色的,按照他的遗言,在保险柜里找到。红色的量子密钥与它插在一起,光点流动闪烁,一道光芒后,空气中弹出了一面虚拟投影。

屏幕正中央,出现一个中年男人,他鬓角已隐有些星点的白,戴了半框眼镜,眉心的川字纹有点重,剑眉之下,目光有种洞穿世事后的淡漠的锐利,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长相应是颇为英俊的人。

陆初辰认出了他:“……谭教授?”

融寒抬起头,怔怔看着录像中的人。记不清是阔别了多久,她竟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谭可贞——她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秋日枯叶,看到了烈焰余烬,看到了一个天才燃尽后毁灭的一生。

投影里的谭可贞伸出手,调整了一下录像。画面对准了他,他坐在一张沙发上,背景是白色的墙壁。

他看向镜头,又仿佛穿透镜头,与屏幕外的人对话。

“你好,我想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应该也是认识我的。就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吧。”

他扯动了下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抬起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又继续:“当你们看到这段录像,说明我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被自己制造的智慧工具逼上了绝路。你们一定对这两把密钥,寄予了所有的期待与信仰。这让我感到很抱歉。我……我有太多想不通的问题了,至今也想不明白。比如说,我有资格力挽狂澜吗?我有资格用我的代码和量子密钥,来改写世界的命运吗?我太渺小,我不知道。”

“它毕竟关乎着人类的生死,最终我决定,留下这段录像,告诉你们它的真相。无论挽救也好,毁灭也好,我都承担不起如此重大的使命,所以,我将选择的权利交出。”

“请你们想清楚我的困惑,再慎重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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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0年,一个普通家庭迎来了新生命的降临,家人为这个孩子取名为,谭可贞。

这真是一个非常调皮,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总是喜欢没完没了地问大人问题,睁着好奇的双眼,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成了一幅奇妙无比、尽在不言的画卷。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可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仗着聪明,成了幼儿园的一霸,小手一挥,带着小伙伴把幼儿园的智能监控拆了,集体离校出走;又或者给智能保育员输入一些奇奇怪怪的命令,让它去和秃头院长说“您的屁股真翘”,把院长气得原本不剩几根的头发也要掉光。

谭可贞的妈妈是一名神经网络工程师,爸爸是天河量子计算机的研究组成员,忙起来顾不得他,他就自己网购了很多零件和材料,动手做了一个长相磕碜却会说话的机器人,取名为“芭比”。这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五岁的他接受电视采访,被问及为什么DIY机器人,他忽闪着亮亮的眼睛,“幼儿园的朋友都太笨了,我想做一个有想法、能陪我玩的小伙伴呀!”

满室哄笑中,只有谭可贞的妈妈面色严肃。

“你记得,不要想着‘制造’生命、‘赋予’什么意识。我们没有这个资格。人,但若自己能活得明白,对得起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是最大的善行了。”回到家后,妈妈格外认真地对他强调。

谭可贞仰起头,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虽然聪明,然而这句话却是很多年后才能懂。五岁的他答应着,直到妈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

倒是后来,这话不必妈妈强调,他心里也隐隐约约浮现了这样的影子。那几年末世杀戮游戏十分火爆,天才儿童谭可贞不负众望,逃学跑去全息馆打游戏,轻易攻破了“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AI联网系统,买一顶白色假发扮成老年人,玩得不亦乐乎。

风靡全球的几款游戏,都是人工智能追杀题材,他被困在迷宫一样的科学大楼,由于是偷着进来的,没有工作人员解围,只能在死亡的迫近中没命地奔逃。

当学校找到他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他被从游戏中解救出来,但冰冷的机器人,恐怖的金属,无处不在的智能设施杀手,则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晃就过去了十年,谭可贞再也没有去打过游戏,哪怕功课实在过于简单。不过这孩子注定不能让家人省心,十七岁那年,他有了初恋。

天才的初恋当然也是惊世骇俗的——那是个人工智能偶像,穿湖蓝色长裙,在舞台上摇曳生辉。这实在太惊天地泣鬼神,以至于谭可贞玩真心话大冒险都绝口不提此事。

初恋当然是无果的,甚至是伤感的——于是天才比旁人更早、更敏感地登入了哲学的殿堂。从那以后,他从书架上翻开了机器人伦理学,并沉迷于此。

青年时代飞梭而过,谭可贞博士毕业,进入神威集团。上级是个美籍华裔,名叫詹姆斯·陈,对他很是器重。

“我们神威的芯片,占了全球80%的份额。所以,芯片研发部门责任重大,尤其你是芯片基础部的技术骨干,不夸张的说,你主宰了这个世界上80%硅基生命的命运。”

谭可贞哈哈地笑起来,他对命运这个词觉得很有趣,但并非是不以为然,相反是很敬畏。他甚至颇为自负地对学生说‘越聪明的人越敬畏命运,因为他洞悉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引来了一片嘘声。

也在那时候,一则新闻震动了全球——联合国召开科技革命会议,提出了‘女娲蓝图’超人工智能计划,又或者说是“超级生命”计划,旨在通过各学科的共同合作,来推进学术前沿。

初衷或许是好的。谭可贞看着电视上的新闻,却不觉皱起眉。也许是小时候的种种经历,青春期无果的爱恋,他对此事心生反感。

偶然他听说詹姆斯·陈也是因为反对超级人工智能,而被研究组排挤,才跨洋来到了神威集团。有着共同语言的两个人,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们站在神威集团的顶楼上,俯瞰夕阳在这座冰冷繁忙的都市中沉没。身后詹姆斯·陈问:“你说,我们人类为什么有序地走到今天呢?”

没等他回答,对方又说:“我想是因为我们有文明,而伦理是筑起文明社会的钢筋。人工智能……我们没有伦理学约束它们。如果让它们觉醒意识,迟早会给我们带来毁灭。可是我们没法阻止这一切。”

“不。”谭可贞转过身,直直看进他的眼里:“我们可以阻止——我可以。”

他眼里闪动着自信的光泽,那是年少轻狂的天才,对这个世界的宣战。

他也确实做到了。半年后,他将植入芯片的自毁指令代码,放在詹姆斯·陈的面前。

代码隐藏在核心模块的休眠区中,几乎不会被发现。各行业的芯片,每隔几年都会更新换代——于是二十年过去,它扩散到了各个领域,从机床制造,到航空航天,再到导弹核武。

这毕竟不是闹着玩的,谭可贞胆大心细,将启动指令的密钥,做成了两份——效仿古代行军的虎符,他将红色的密钥,给了最信任的上级,詹姆斯·陈。相应的,詹姆斯·陈也要用手中的权限,为他掩盖此事。

詹姆斯·陈讶异地接过密钥,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却问:“你看过那些毁灭世界的科幻电影吗?”

“我不但看过,我还玩过。”虽然过程不怎么愉悦,结局也以国旗下作检讨而告终。

詹姆斯·陈听后笑了,指了指他:“科学哪,一旦代替了传统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人类将失去对‘恶’的控制,社会就会像电影那样陷入灾难。你玩的游戏里,那些谋害人类的人工智能,只是‘恶’的化身。如果人类想要幸存,必须消除那些企图拥有‘比自然更强大力量’的妄念。”

他背后的墙上是一幅油画,浓郁的黑色漩涡像一片凝视人心的深渊。旁边是一首十八世纪的英国诗《老虎》——

“他是否微笑着欣赏他的作品?

他创造了你,也创造了羔羊?”

詹姆斯·陈似是感慨道:“谭,我们只能消除恶的化身,我们消除不了妄念。”

秋日的风迎面拂过,谭可贞僵在微冷的夕阳下。

眼镜遮住了他眼底的惊涛骇浪,但詹姆斯·陈的这句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无法平息的狂澜。

没错,他这个天才穷尽智慧所发明的自毁指令,也只是消灭那些工具。他消灭不了使用工具之人的妄念。他是天才,但也仅此而已。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傍晚的冷意徐徐漫上,他的背有些弯下去,身影凝固在神威大楼望不见尽头的阴影中。

虽然詹姆斯·陈并不认为量子密钥有什么意义,但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他还是帮助了谭可贞。

“女娲蓝图”的一、二代计划失败了,巴尔干半岛的轰炸改变了世界格局。恐怖组织HBSS异军突起,军用机器人真正普及,核武器发展到了第六代,人类在木卫二和火星上建立了观察基地……二十年过去了。

世事的洗练足以物是人非,谭可贞调回上海,进入亚太研究院‘达尔文计划’人脑芯片项目组。又在很久后,得知詹姆斯·陈居然加入了HBSS组织。

他急切地要去找詹姆斯·陈问清楚,却在某一天,收到了一份神秘的包裹。它从遥远的地方寄来,躺在邮箱里。

谭可贞循着编码查去,却追查不到始发地。他拆开包裹,里面掉出一封信,纸张上布满了神秘的字符,和熟悉的字迹。

“这好像是,巴尔干轰炸时,克罗地亚人发明的密码格式。只有懂人工智能语言才能学习……”他拿给妻子看,话音顿住,脸色骤然苍白——

这是顾念匿名寄出的邮件!

而那时,已是顾念自杀一年以后。

作者有话说:

明日的更新放在下一章。章节字数太难调整了,大家委屈一下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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