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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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看着林如海坐下了, 先是寒暄,然后说起黛玉, 一副我真的很疼黛玉, 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老惹我伤心的神态和语气。

林如海心内已颇为不悦, 不过没显露在面儿上。

随之贾母又关怀起林如海的生活, 语重心长的语气说:“贤婿到了这个年纪,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随身照料,多半不能事事遂心吧。”

林如海淡淡笑笑:“多劳岳母大人关怀,小婿手下几个人,倒还用得顺手。”

贾母抽了抽嘴角, 心里骂一句老狐狸,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指的什么,在我面前绕圈圈,你还嫩了点!

心里虽如此想, 面上仍带着淡淡的笑:“你说的那些人跟我说的不一样,我可不是指那些下人丫头。而是……”她若有所指的看了林如海一眼,“而是跟你贴心的, 知冷知热的人。敏儿福薄,年轻轻便去了,听说你仅剩的一房妾室前些日子也没了……别说你是,便是黛玉身边没个可靠之人照料,只怕敏儿的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呢。”

“岳母大人说的是。”林如海拱拱手, “这两年是我做父亲的不尽职,让黛玉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小婿调任归京,定加倍对黛玉补偿回来。”

看林如海总不按自己的设好的套路走,贾母只好挑明了说:“你就没打算给黛玉再找一个母亲?”

“黛玉的母亲只有一个。”林如海声音不大,态度却是斩钉截铁。

“我知道……你和敏儿情深义重,可敏儿……”说到这贾母垂下头,手指顶着那字沾了沾眼角并没有的泪,“只怪的我的敏儿命不好吧……可,去了的人去了,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走下去的。”

“敏儿的一个堂妹,也是我贾门近支,今年二十岁了,倒与敏儿年轻时像了七八分,也读过书,识文断字的。这孩子身子康健,要不然也不会留到如今,原是四年前她爹死了,守了三年的孝,等孝期过了,年纪便有些大,一来二去耽搁到如今。”

“贤婿,你看……我把这孩子说给你如何?”

“她原就是黛玉的姨母,这一嫁过去,待黛玉自是好的。

过两年若是能再添一男丁,不仅林家有后,连黛玉以后也都有依靠了呢。”

贾母考虑了许久,才想到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既能把林家和贾家死死绑在一条船上,又不怕那孩子将来不听话。她说这孩子原就是旁支血脉,日子过得拮据,时常需要嫡支接济方能体面过活,又没了父亲,母女俩自然得事事依靠嫡系,不然便是在林家恐怕也站不住脚。

元春封才人让贾母看到了家族中兴的希望,然宫嫔身居后宫,没有朝廷的支持,仅靠一时恩宠,终究走不了太远。

可眼下,贾府全族无一人在朝堂上说得上话。便是王家的王子腾,也是倚靠着太上皇的旧情面而已,用不了几年多半也要走下坡路了。

只有林如海深得当今赏识,未来前途光明。

林如海的回应是起身,拱手行了一礼,直白的道:“小婿已在亡妻灵前立誓,今生绝不再娶。”

“你——”贾母一口气堵上喉咙口,咽下去不是,吐又不是,憋了半天,方微微的叹口气,道:“罢了,我老了,管不了什么喽……”然后歪在炕上,眯着眼养神。

林如海父女被晾了起来,对视一眼,走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可巧这时贾政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寒暄恭维。贾母却始终淡淡的,过了一会儿便以自己身子不适,进内室歇息去了。

这里贾政引着林如海去厅房说活,命人送黛玉到探春房里说话去。

黛玉心里还疑惑怎么没看见王夫人,路上小丫头解释说:“太太身上不好,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呢,说怕过了病气儿给姑娘,叫姑娘不必去请安了。”

这样正好,黛玉也不想看见王夫人。

到了探春的住处,还未进院门,迎头冲出来一个孩子,险些撞黛玉身上,黛玉唬了一跳,停下脚,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半旧鸦青色绸袍的孩子,衣裳有些皱,显然平时不常打理,鞋也是旧旧的,还沾染了不少尘土,那孩子瘦瘦小小一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

从屋子里冲出来的丫鬟叫:“环哥儿回来!那荷包是姑娘给太太绣的,你模坏了要打呢!”

黛玉便知道是二房

的庶子贾环了,贾环小贾宝玉四岁,如今六岁的年纪。黛玉是第一次见她,心底只一个念头,这哪里像是六岁的孩子,说是四岁只怕也说得过去。

贾环跑到院门外,躲在墙后,伸出头道:“侍书姐姐,我很喜欢这个荷包,你跟姐姐说说,让她给我好不好?”

侍书这会子已看见黛玉了,笑道:“林姑娘来了,快请进。”

一面走过去,摁住贾环,从他手里夺去荷包,然后笑吟吟的转过头,看着黛玉,“环哥儿淘气,没撞到姑娘吧?”

贾环却突然嗷嗷叫了一声,怒瞪着侍书,“你弄疼我了,啊,好疼!”

侍书还只顾着跟黛玉说话,压根没看贾环一眼,黛玉见贾环的眼泪都出来了,便走过去看,只见贾环手掌心赫然一道细细血印儿,像是利器所划,不由得哎呦一声,道:“手都破了,出血了。”

贾环刚开始只是觉得疼,还没看,被黛玉一说,低头一看,当时倒在地上打滚儿大哭起来,啊啊啊大叫着说骂人,说丫头欺负他。

侍书看了看荷包,原来探春刚绣好,随手把针插在荷包上,还未取下来,方才夺荷包的时候没注意,必是被针划着了。贾环虽然不受宠,到底是个主子,侍书这会子也慌了,忙过去蹲下身子哄,又叫丫头找上好的金创药来,给他包扎。

探春听见动静走出来,皱着眉头道:“环儿这没长进的,又闹什么?”

听见探春的话,贾环便在地上打滚儿:“三姐姐救我,你的丫头要害我,手都给我划破了,啊啊啊……”

探春走到侍书身边,问是怎么回事。

侍书道:“环哥儿抢了姑娘的荷包便跑,我追出来,他死攥着不肯给,于是就拽了一下,不想上面还插着一根针,不小心便划伤了环哥儿的手。”

探春走过去,用脚尖儿踢了踢贾环,冷声道:“别打滚了,好看还是怎么着?你若是不抢荷包,哪里来的这些事,自己不珍重身份,满地撒泼耍赖,明儿指望谁尊重你?”

贾环停止了哭,在地上仰头看探春,“三姐姐你把荷包给我,我就起来。”

丢人现眼!

探春气不

打一处来,尤其是如今当着黛玉的面儿,还有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更是羞愧难当,恨不能当场给贾环一个窝心脚。

不过,大家闺秀的修养告诉她不能那样做。

深吸了几口气,她恨恨的把荷包摔在地上,道:“拿着这劳什子荷包快走!”

贾环虽然手还受着伤,倒是欢天喜地的捡起了荷包,就是走的时候瞪了侍书一眼,啐了一口,还得意的晃了晃荷包,大声道,“一个臭丫头神气什么,瞧,荷包这会子不是我的了?”说着扭着身子跑走了。

看着贾环满是尘土的背影,黛玉蹙了蹙眉。虽则她也听说过有些主母会故意把庶子养废,但多数是捧杀,似这般明目张胆区别对待,摆明往废物方向上养的,还是第一次见,未免也太猖獗了些。

不过想想王夫人的行事,一向猖狂的狠,也就不难理解了。

探春甚觉没脸,抿了抿唇对黛玉说:“环儿这不长进的,怎么说都没用,贪上这么个弟弟我也没法,倒让林姐姐见笑了。”一面忙把黛玉往里让,叫侍书赶紧泡好茶来。

探春的住处跟李纨紧挨着,听说黛玉来了,李纨便领着儿子过来。

贾兰才四岁,穿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箭袖,项上带着金锁,躲在李纨身后伸头看黛玉,虎头虎脑的,倒十分可爱。

黛玉伸手道:“兰儿,过来,我瞧瞧。”

贾兰看了看李纨,后者推了推他,叫他过去,他便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小脸紧绷绷的,怯生生走过去。黛玉拉了他的手问:“可认字儿了?读过书没有?”

贾兰虽小,却有模有样的对黛玉拱手,道:“会背《三字经》,认了些字。”吐字清晰,逻辑严明。

黛玉笑道:“这就不错了呢。”

又问:“知道该怎么叫我么?”

贾兰道:“表姑。”

黛玉又问他几句话,见他年纪虽小,但语言得体,声音清朗,十分难得,便知道李纨在贾兰的教育上是下了功夫的。

黛玉将自己身上五彩丝绦悬着的一块美玉解下来,问:“喜欢这个么?”

贾兰咬着唇点了点头。

黛玉抚开贾兰的

小手,将那块美玉放在上面,道:“喜欢表姑便将它送给你,好不好?”

贾兰下意识的仰头去看李纨。

李纨忙道:“好妹妹,这使不得,太贵重了。”

黛玉笑道:“不过是个玩物而已,我看见兰儿倒挺喜欢,一块玉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份情谊,还望嫂子莫要推辞了。”

李纨笑了笑,摸摸儿子的头,“还不快谢谢你表姑!”

贾兰便像模像样的抱拳躬身,道:“兰儿谢过表姑。”

因为还要拜会贾赦,所以在二房待的时间并不算长,约莫只有半个时辰,林如海和黛玉又一起去了荣国府贾赦处。

贾赦、邢夫人得了消息早等着了。

贾赦在正厅接待林如海,黛玉则直接去了邢夫人房里,迎春、惜春也在那里。

刚进了二门,邢夫人便派亲近的丫头等着了,过东西穿堂、大厅,穿仪门,邢夫人早带着迎春、惜春等着了。看见黛玉,一手拉住,相携进屋。

惜春笑嘻嘻的道:“林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这些日子我想死你了。”

黛玉道:“以后你想我,便去我家看我,这有什么难的?”

邢夫人也见缝插针的问:“小玉儿,你可想舅母了?”

黛玉笑眯眯的看向她:“想了。”

迎春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看着黛玉、惜春和邢夫人说说笑笑,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不想主动开口融入进去,又不想被忽视,总盼着她们开口主动跟自己搭话,希望受到关注,却总是失望。

还不如推病不来呢,被忽视的感觉令她窒息,她现在就想抬脚走人,又怕表现得的太明显惹人非议。于是索性低着头回想自己刚看的太上感应篇,一句一句的默念。

“迎春姐姐,你叽叽咕咕的念叨什么呢。”

黛玉忽然问,迎春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念出了声儿,登时羞的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去。

黛玉这一声问,把满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迎春忽然觉得如芒在背,有一种诡异的游街示众的感觉,似乎每个人都在笑她,在心里议论她似的。

“呃,没,没什么……

”胡乱的支吾一句,她低着头狠狠绞着手里的帕子。

邢夫人皱起了眉头,同样是庶出,怎么就她的庶女拿不上台面呢。二房的探春都比这木头似的迎丫头强不知哪里去了,探春那丫头的姨娘还不如迎春的姨娘呢。赵姨娘不过是一丫头出身,使狐媚手段上位的,迎春的姨娘起码是外面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么迎春就比不上探春呢?

“迎春姐姐,吃瓜子儿吧,”黛玉笑嘻嘻的将自己跟前的瓜子抓了一把递给迎春,迎春便接了在手,一下一下的磕着。

惜春在黛玉身边说着最近听到的京中趣事,跟黛玉商量何时在去漫画书铺看看去,有说有笑,倒十分欢乐。

黛玉因说到自己家里的荷塘如今盛开了满塘的荷花,煞是好看,叫惜春何时有空瞧瞧去。

看到迎春在一旁只是嗑瓜子,头都没有抬一下,想了想,黛玉还是说:“迎春姐姐,到时候,你也来吧。”

“啊?”迎春愣了愣。

“迎春姐姐,到时候你跟惜春妹妹一起来吧。”黛玉又说了一遍。

迎春忙点头:“好好好,一定去。”

迎春本就有些木讷,在邢夫人面前更是各种放不开,外人看着便又比平常更木了几分。但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贾赦的惟一的女儿,看在大舅舅的份上,黛玉对迎春比旁人更多一份宽容。

不多时,贾赦派人来传话,叫把迎春、惜春叫过去拜见姑父。

邢夫人叫王善保家的带着去,黛玉便随她们一起。

正厅内伺候的男仆、小厮都回避了,沿途只有女人和丫鬟。

惜春到了正厅眼珠子便骨碌碌不停转,将整个大厅来回打量了一遍。黛玉倒是理解,常年生活在内院的姑娘们,鲜少会涉足外面的正大厅,有的姑娘直到出嫁都未见过自己家正大厅是何模样也不足为奇,惜春会好奇,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迎春的镇定倒出乎她的意料,从头到尾都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的一小块地,多半是连甬道两边种的什么树都不知道。

贾赦一看见黛玉便道:“小玉儿,来,让舅舅瞧瞧又长高了不曾?”

黛玉便走过去大模大样

行了礼,贾赦微侧身觑着眼瞧了瞧,笑道:“长高了些,也吃胖了。我在外面走动时碰见一个好俊俏的后生,大你三岁,出身世家,小小年纪便有满腹的诗书,委实是一个难得之人。只怕我的迎春配不上,可巧你如今孝期过了,年纪不大不小正合适,原要说给你的,听你父亲说,你倒已经有了良配。”

黛玉微红了脸,跺着脚道:“舅舅怎么什么都说。”

她这一跺脚引得林如海的心头紧了紧,忙过去拉她坐下,责备道:“抹了几天药,好容易脚才好了,又这样跺,仔细明儿又疼。”

贾赦忙问:“这是怎么了?”

林如海道:“这孩子听说我即将到京,便提前把书都晒了晒,等我回来看。可巧那日赶上下雨,着急收书,崴了一下,疼了许多天。前几日得了一瓶特效的好药,抹了后才不疼了,不然今天怕还不能出门呢。”

“怎么不早说,倒白走了许多路。”贾赦一面说,一面吩咐,“快把竹椅小轿抬一顶过来,一会子给姑娘坐。”

黛玉道:“舅舅,我已经不疼了,走这点子路没什么的。”

贾赦道:“才好了,再累着不是玩的,听话。”

黛玉便道:“迎春姐姐和惜春妹妹都走路,单我一个人坐轿,明儿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儿呢。”

贾赦立命抬三顶竹椅小轿来,一面说:“你们三姊妹都坐轿,还谁还敢说什么?有一句闲言碎语传出来,我定要找到罪魁祸首,看不把腿给他打折了。”

说过这件事,贾赦又绕到黛玉的亲事上,“听你父亲说,定的是陆学台家的独子。那孩子我倒听说过,如今年纪虽不大,在京中倒有些名气,说读书是极好的,许多人夸他是神童,据说明年便要参加童试了,如若考上,则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小的秀才。”

“他父亲当年我也是见过的,跟你父亲乃是同科,还是状元。他外祖家书香门第,如今一门出了三个进士,各个都前途似锦。这小子的姑母还是王妃……”

最后贾赦叹道:“还是你父亲眼光毒辣,比我看上那个世家子强多了。”

黛玉已跑到林如海身后躲起来,道

:“大舅舅莫再说了,给我留几分面子好不好,您没看两位姊妹都笑我呢嘛。”

贾赦也知道自己说话过头了,忙道:“好好好,不说了,大舅舅一时激动没把住嘴,你别放在心上。”

又说了一会话,贾赦才命人抬着小轿将黛玉等三人送回邢夫人那里。

用过饭,林如海和黛玉才回府。

林如海还是担心黛玉的脚,今天走的路有点多,唯恐她才好的脚再疼,再三确认没问题还不放心,又嘱咐英莲再给黛玉用一次药。

接下来虽还有许多故旧要拜访,然都是林如海自己去,黛玉便在家里休养,直到皇后打发人来召她。

黛玉遂坐了轿子进宫。

一见了三公主,黛玉倒吓了一跳。

只见三公主缩在皇后怀里,抽着小鼻子,眼睛肿的似桃子一般,显见是哭了很久。黛玉礼还未行毕,三公主便忽然从皇后怀里冲出去,冲到黛玉身边,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黛玉也顾不上行礼了,忙双手抱住她问:“殿下,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皇后娘娘也走过去,搂住三公主,因为黛玉紧抱着三公主,所以她顺便把黛玉也搂住了。摸着三公主的软软的黑发,皇后哄道:“好宝儿,快别哭了,再哭那些鸟儿也活不过来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林姐姐么,林姐姐来了,怎么你倒哭上了?”

黛玉还满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会,初夏躬身在她身边说了情况。

原来三公主宫里的屋檐儿有一窝燕子,近日老燕子孵了一窝小燕子,毛将长齐,正是学飞的时候,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三公主很喜欢。昨日有一只小燕子从窝里飞下来,却怎么也飞不上去了,三公主瞧它怪可怜见的,便想帮它。

这时一个小太监出了个主意,说用一根木棍儿把小燕子送到窝边,它便能自己回窝了。

三公主觉得不错,便采纳了。

谁知小燕子是送上去了,但老燕子误会人类要捣毁它的窝,惊惧之下便带着一窝飞得森次不齐的小燕子弃窝逃走。可巧赶上下午下暴雨,三公主担心小燕子禁不得风吹雨淋,忙叫人四处去找。

结果四只小

燕子倒是找回来了,却是三只尸体,还有一只在雨中奄奄一息。

三公主哭了整整一夜,又把那只小燕子擦干,放在自己被窝里暖。好容易暖过劲儿来,小燕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进食,如今饿的站都站不起来。

“呜呜呜……我不想小燕子死……”三公主头埋在黛玉胸口道。

黛玉道:“殿下,那只燕子在哪,带我瞧瞧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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