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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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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 秦府。

乌桕树严密地盖过了亭檐,院落里,小女孩儿牵着风筝线活泼地奔跑, 笑声清脆,仿佛珍珠一颗颗落在玉盘里。

从曲折的长廊后走出两道身影, 那小女孩见了,忙收了风筝交给身旁看护的嬷嬷, 声音脆甜清澈唤了一声“爹爹”, 朝秦序扑了过去,秦序弯腰伸出两臂, 笑着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对一旁的太子道:“小女, 让殿下见笑了。”

小女孩坐在秦序的臂弯里, 乌溜溜的大眼睛, 黑曜石般晶莹纯粹, 正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王修戈, 只见她小脸通红,双鬓鸦色, 不胜玉雪玲珑, 王修戈朝她勾了勾唇:“你原来有女儿。”

“是的, ”秦序笑道,“夫人与我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娇惯得很。”

小女孩探出手, 向王修戈慢慢松开手掌, 王修戈凝睛一看,在小女孩的手里躺着一颗粉色糖纸包裹的饴糖。

“给我么?”

小女孩重重地点头。

“为什么给我吃糖?”

“叔叔好看。”

秦序便笑:“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殿下别恼, 童言无忌。”

“不会,”王修戈从小女孩手里接过了糖,撕开糖纸,当着她面,将那颗饴糖含了下去,“叔叔吃了。”

小女孩笑着抿起了嘴巴,直往爹爹怀里躲。

秦序见嬷嬷上来了,连忙将她送进嬷嬷手里,让嬷嬷带她找他娘去,自己与太子还有事情要谈。

等小女孩恋恋不舍地望着好看的叔叔离去,秦序才失笑摇了摇头。

“殿下能来密州,是密州福分,百姓盼着钦差已经很久了,”秦序正色道,“这贪墨案牵涉甚广,数任刺史都是有心杀贼,却无力掌握实证,幸有这次梁政露相,让我抓住了把柄。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殿下如果现在抓了姓梁的,杀一儆百,足够震慑那些污佞了,不知为何,这是要……”

“分而化之。河间疫情之后,皇上知道,孤的行事作风,是酷吏作风。照皇上的意思,凡有涉及贪赃的官员,无论大小,贪银多少,一律立斩不赦。”

照秦序预想的不同,王修戈抓的第一个人,不过是个七品小贪官。

这小贪官定了押送断头台的惩处之后,他为求自保,便不断地上诉呈交供词,将比他贪污更多的拉扯下水,以期能为自己脱罪,现在,这条链上已经一级一级地告发到了梁政门下,提交的证据也愈来愈多。

这些证据每一桩拿出来,都是让寻常百姓一辈子没能见过的天文数字,可见当地的贪腐,祸乱数十年,究竟达到了何种腐朽的地步。只是天高皇帝远,强龙难压地头蛇,若不是这次秦序舍得豁出身家性命,以官印做诱饵,还不知梁政等人要沆瀣一气,沐猴而冠为祸地方到几时。

王修戈需要尽早返回金陵,监斩这些贪赃枉法之徒后便要走,但卷宗不可能留下,还要呈递入太极殿,因此他今日前来,是为了叮嘱秦序将十几个人的罪状归档,在他走后送上金陵。

秦序不敢置喙什么,躬身下拜:“秦序任凭殿下驱策。”

王修戈颔首。嘴里清甜的糖在舌尖化开,甘冽润唇,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小女孩挂着两个浅浅梨涡的甜甜笑容。

孤若是也有一个女儿……

他忽然不自禁地开始想。

“好福气。”王修戈道。

秦序一头雾水莫名所以,看向王修戈,目光却只捕捉到一个走得变快的背影。

就当王修戈即将穿过亭房之时,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到台阶旁花圃之中,那一盆盆生长得正茂密的绿植,这种草模样尖锐,在布置得风格柔和温婉有江南味道的庭院里,稍显不合时宜。

秦序跟了上来,向他解释道:“殿下,这是芦荟。我夫人喜欢它,它能制成芦荟膏,妇人用之敷面,可令皮肤细滑白皙,且有清香,我见夫人喜爱,便在园中多种了几株。”

见王修戈看着芦荟似乎有兴趣,便问道:“殿下若是有兴趣,下官就送您两盆。”

王修戈面色淡然:“如此,孤岂不成了贪墨之人了?”

两盆芦荟而已又不值多少银钱,只是放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确乎有些……

秦序不禁莞尔。

王修戈道:“孤出价买了就是。”

秦序心领神会。

殿下是也对芦荟膏动了心思,要送给心爱之人。否则这妇人脂粉的事不过是细务,男人何须在意。

“殿下。”

樊江手里捧着信鸽疾步穿行而来。

“有金陵来的飞鸽传书。是韩婴送来的。”

王修戈猝然回头,“孤不是让韩婴守着姬嫣么?”

被王雎盯上,姬嫣已经不再安全,玄甲军出了第一个影卫,那就是守卫姬嫣的韩婴。

是她,还是姬家,出了事了?

樊江迅速将信鸽上的传书解了下来,还没展开,便交到王修戈手中。

秦序与樊江对视一眼,发觉王修戈见信的神色不对,双眉紧皱,像是出了大事。

樊江诧异至极:“难道是姬娘子有危险?”

“不是,”王修戈飞快将信合上,“姬昶中毒了。”

姬相中毒的消息,并不是密辛,相信现在金陵城已经传遍了。

但他需要一种解毒的毒草,名唤血月齿草。

信并不私密,王修戈交给了樊江,秦序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樊江霎时心提到了嗓子口:“宰相若是没了,对姬家是天大的震动,对朝堂也将是巨大的震动。”

现在的姬嫣,也许正在姬家的某个角落之中暗暗绝望地垂泪。

想到这,王修戈咀嚼的饴糖,忽地泛起了极涩的苦味。

脑中浮光掠影地,忽地闪过一副画面。

惨白的幽深的灵堂里,跪着一道柔弱不禁微风的瘦弱身体,哭到没有了声音。漫卷黄纸之中,独那道身影最是单薄可怜,像一根利刺,朝着他的胸口七寸扎了下来。

熟悉的痛感犹如噩梦重临,王修戈退了半步,教秦序扶住了手臂。

秦序忽然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有这种草,就在往南五十里的帽山。那里罕有人出没,生长着各类奇珍,密州的珍稀药材均是从帽山出来的。”

“孤去取。”

王修戈蹙眉,站直身体,着樊江立即开始准备,启程飞驰帽山。

“且慢,殿下,还得带上一人,取药之后得快马加鞭送回金陵。”秦序招来自己的心腹。

是个羸弱少年。

瞧着不过十几岁光景,身形瘦弱如差,皮肤黝黑,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少年气。

“殿下别看他瘦小,却是我麾下的神行太保,骑快马可日行千里,他熟悉方圆百里之内的一切地形,殿下一定带着他去。这帽山古怪,听说住着一群野人,殿下千金之躯,要是去,务必谨慎。”

说完,秦序对那少年命令道:“明月,势要保护太子,若太子有闪失,提命来见!”

“明月知道了。”

少年重重点头。

……

帽山终年覆翠,远望之蔚然而深秀,故途径百姓,也称之为“绿帽山”。

但不知何时起,这帽山中出了一群野人,这些野人茹毛饮血,还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凡被他们经过之地,杀人夺财无恶不作,渐渐地,便有人不敢靠近帽山了。听说前不久,一个长得模样有稍许俊俏的郎君,被野人捉去山中施暴,回来便上吊自杀了。

新鲜的貂皮铺就的横椅上,柳崇白翘着双腿,嘴里叼着一只烟斗,烟斗撇开,口中一吐便是一股烟雾,他乐此不疲地将吐出的烟雾吹成不同的形状,脚底下踏着的木屐一下没一下地在地面拍打着东瀛小调。

“大王。有人来了。”

柳崇白吹出一只腾空而舞的烟鹤,教这扰人的没见过世面的狗东西叫散了,柳崇白突然败了兴致,一只鼻烟壶飞了出去,正中这狗东西膝盖,噗通一声,山匪独眼龙打扮的狗东西跪倒在地。

柳崇白冷哼了声,继续把玩他的烟斗。

就算他不问,那独眼龙也自会回话:“大王,山脚下来了个求药的。自称是姓王,还带了好多家伙事儿。”

柳崇白眼睛一亮,瞬时从横椅上坐了起来,“王修戈?”

“大王,好像就是他,东家捎来的画像上见过。”

柳崇白灭了烟斗,扔进独眼龙手里,独眼龙连忙将烫手的烟枪接了过来,只听柳崇白古里古怪地笑了笑,道:“很好。他果然来了,等做了这一票,我们的仇就报了。”

“你去跟他说,我手里有血月齿草,我也可以做他的交易,不过要他一个人从山脚下杀上来,我有一百单八将,他要是能一个人把他们全杀死,我就答应见他。”

柳崇白说完,鼠眼上的两道贼毛耸动两下,不待独眼龙出去,又将他叫回来,继续吩咐。

“告诉他,只许他一个人。草药我已经藏好了,要是他敢带一兵一卒败了我的规矩,我就亲手毁了它。”

“是!”

独眼龙兴奋至极。

“这个偷袭我们藤原君的坏家伙,终于落在我手里了!”柳崇白感到舒爽至极,双臂为枕,朝着自己的软椅倒了下去,翘着二郎腿静候佳音。

不是柳崇白狂傲自负,他的一百零八将是东瀛最快的刀,每个人都有开山劈石的本领。

若是一个人,柳崇白没把握拿下王修戈,但是一百多人,从山脚一路杀上帽山来,那却是不易。

而以王修戈那不可一世的拽样,他会单刀赴会的。

密信上说,姬昶是他的外父,姬昶之女,是他的妻子。

这样的关系,的确值得冒险。

柳崇白重新引燃了自己的烟斗,多点了几枚烟片,满屋子里烟气腾腾,吸食起来格外令人肉麻骨痒。

他颇得妙趣地沉沦在自己构筑的曼妙幻境之中,闭眼手舞足蹈地陶醉,不知今夕何夕。

独眼龙突然回来了,拉长了声音由远及近——

“大大大大……王,姓王的杀了我们十几个兄弟了!”

柳崇白舞动的双手猝然一停,他直愣愣看了眼屋外,但随即平定了下来,眯眸冷笑道:“再探再报。”

十几个人。

没有关系,赔得起。

柳崇白暗自安慰自己,等心境平复。

独眼龙又来了,“大王,姓王的,杀了五十几个人了!”

柳崇白开始咬牙切齿:“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他在自己石头砌成的堂屋里踱步来回。

自从三年前来到中原,以野人为名进行掩护,还是头一次碰见如此劲敌。

“大王,要不,趁他没打上来咱们赶紧跑吧。”

独眼龙挨到柳崇白跟前,劝说道。

“姓王的不好惹,他一个人我们都打不赢,而且他的帮手也在山下,要是等他杀光了人上来,我们就……”

话音未落,柳崇白劈手一巴掌,一脚将他踹趴在地。

“混蛋!王修戈袭击藤原君,是整个藤原家族的仇人,大敌当前,就算切腹自尽,却绝不做逃兵!我要他付出代价!”

没有临阵脱逃的武士,那将不配称之为东瀛武士。

就算是死,姓王的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带着血月齿走下山去!

独眼龙被打趴在地,差点儿爬不起来,但还是灰溜溜又钻了出去,这一去之下,便腿软到站不起来了。

等没有了动静,柳崇白配上腰刀,也走出了石屋。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当目睹面前的一切之时,武士出身的柳崇白也不禁面部抽搐,隐隐发白。

山前云岚瑰紫,暮色半昏,最后的夕晖沉坠入即将到来的夜。蜿蜒不知几许,直至没入云深不知处的台阶之上,浑身沐血的玄衣青年拄剑半跪,锋利的剑刃淬着猩红未凉的血液,一滴滴流下。

他身后,残肢断臂,尸积如山。

剑刃下,亡魂无数。

厮杀之后王修戈已经力竭,他已浑身刀口,长衣褴褛,最深的刀口是腹部长长的一道刀伤,入约寸余,正汩汩地渗血。

没法止血,也无力止血,王修戈右手捂住腹部刀伤,撑剑缓缓而起,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冷厉的眼眸杀意必现。

他还有一战之力,但是,这个人已经不能再杀。

“你的条件,孤做到了。一百零八人无一生还。”

这犹如修罗宣判一般的声音落地,柳崇白望着死去的同道的尸首瞳孔急剧战栗。

武士长刀在刀鞘之中战动,犹如呜咽悲鸣。

血海深仇,誓要以血还报!

柳崇白拂掌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北夏最闻风丧胆的敌人,不愧是……活捉了,藤原君的人。”

他说着,声音开始变冷,最后,他阴鸷地,咬着牙道:“你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他自曝身份,王修戈不感到意外。一路杀上来,王修戈已经从死士的刀法之中悟出来了。

这所谓的帽山“野人”,根本不是野人,而是偷渡而来的倭人。近年来,倭国频繁发生海啸,皆因地龙与火山喷发,无数沿海打渔为生的倭人乘船逃难来到了中原。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贪得无厌更穷凶极恶,并不安分的倭人在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为恶,若不严守海关,为后世遗祸无穷。

只是,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他还记得。

“交出血月齿,孤可以答应你,放一条船送你回东瀛。”

密州近海,周遭海路四通八达,乘船漂流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倭国。

倘若这个倭人答应,放船出海归乡王修戈愿一肩担下。

柳崇白却毫不领情,闭眼摇头道:“不不不,我从来到中原起,就没有打算再回去。我要死在中原。”

他握住腰间弯刀,咧嘴:“血月齿我手中的确还有一株,足够挽救姬昶的命,请。”

虽然已经负伤,但王修戈没有丝毫避战之意,更不担心柳崇白逞奸耍诈。

随柳崇白进入内室,屋中烟气弥散,尚未退去,呛得人眼眶发红直皱眉。柳崇白往横椅上一躺,找到最舒服熟悉的姿势,本就窄小的眸子轻轻眯成一道缝,盯着停在石桌之前等着谈判的大靖太子。

“大靖太子,你一腔孤勇,敢闯我的山头,还成功了,我对你,钦佩之至。”

王修戈淡淡道:“你一介倭人,竟在孤面前堂而皇之将我大靖河山视作你的地头,无耻之尤,孤也是钦佩之至。”

“现在就逞口舌之利,恐怕是于事无济,太子。”柳崇白提醒他,“你还要找我做生意。”

腹部的伤很深,依旧在不断出血。

他需要带着药草下山,并不能在此久待。

“你要什么?”他拧了眉头,沉声问道。

柳崇白叼上烟枪看向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持剑的手上。

长臂染血,猩红的血渍蔓延过兀自力竭颤动的手背,沿剑柄凹凸的纹理淌下。

“我听说太子王修戈是左撇子。这一手的功夫全在于这条臂膀上,横扫北夏,定夺乾坤,气吞万里如虎。我本来是不信的,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试,居然是真的。”

柳崇白一点胡子高高翘起,露出他兜帽底下贪得无厌的阴鸷诡谲的尖脸。

“我要你留下这只手。”

他拿烟杆子朝王修戈握剑的手一点,用并不十分精准的汉话说道。

王修戈墨眉耸动:“看来,即便秦序不说这里有血月齿草,你应该也会主动找上门。”

“把你的左手留下来,我就将血月齿草交给你。我听说了,中毒的人名叫姬昶,是你的岳父,你的女人,你一定很爱她,否则你也不会孤身冒险杀上来。做生意的,都应该懂得以小博大的道理,一只手抵一条命,很划算。”柳崇白压低帽檐,奸诈的微笑令他看起来仿佛胜券在握,面前这个害藤原家族蒙羞的人已经是个废人。

就像是一个套,一环扣一环,等着王修戈往里钻,目的就是废掉他持剑之手。

也许背后之人很熟悉他,王修戈并不是生来就是左撇子,而是右手早在幼年时就已经几乎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开窗理论,想要开一扇窗,必须要先拆屋顶。

另就之前一名读者的疑惑解释一下,非洗。

现在的男主确实只是想偿还潘枝儿当年爬进四面不透风的掖幽宫照顾他的恩情,巫蛊之祸那年他才十岁,十岁的小屁孩懂得什么男女之情,和呦呦结婚的那晚就可以知道,他结婚那时候连“周公之礼”都不知道是什么,显然是个没开窍的。现在倒是有点开窍了,可惜已经晚了。火葬场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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